慈安向殿内望了一眼,“哎,宝座后头的屏风,怎么是亮闪闪的?”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那面屏风,其实是几面大镜子接在一起,上面绘有山水花鸟福寿等等图案——所以,看起来是亮闪闪的。”
慈安“哎哟”了一声,“真有意思!”
又向殿内望了一眼,颇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样子,不过,到底还是转过身来了。
关卓凡前引,玉儿、喜儿一边儿一个搀着,两宫皇太后走下露台,慈安一边走,一边用一种满足的口吻感叹道:“哎,好多的树啊!”
“不止树,还有花儿!”慈禧指点着,“姐姐你看,那几株,其实是海棠树,只是还没有开花儿罢了。”
慈安仔细一看,“哟,真是的海棠——西府海棠!”
确实很多树——槐树,柏树,楸树,龙爪树,以及海棠树,加在一起,林林总总,有数十株之多。
“石头、树、花儿,”慈安对关卓凡说道,“哎,你还真的是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殿’呢!”
“回太后,”关卓凡微笑说道,“其实还不止——两位皇太后这边儿请。”
“这边儿”——仁寿殿的右手边儿。
慈禧突然站住了,“我有点儿糊涂了,这边儿——咱们这是往哪个方向走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咱们这是往南走——正南。”
“呃……”慈禧真的糊涂了,“仁寿殿坐北朝南,右手边儿——应该是往西呀!可是,地上的影子——”
地上的树影显示,关卓凡说的是对的——一行人确实正在往南走。
她这么一说,李莲英等反应机敏的,也觉出古怪了,仔细一想,也跟着糊涂了。
当然,也有对方向、方位天生无感的,譬如俺们的慈安姐姐,听了慈禧姐姐的话,依旧一片茫然。
“回太后,”关卓凡歉然说道,“怪臣没有说明白——仁寿殿不是坐北朝南,是坐西朝东。”
啊?
慈禧不必说,连慈安、皇帝在内,众人皆不禁愕然。
都晓得仁寿殿的前身,是清漪园时候的勤政殿——“天子正殿”哎,居然不是坐北朝南?
这是什么道理?
关卓凡看着大伙儿疑惑的目光,心里说,好吧,其实,俺也很疑惑。
表面上非常从容,“回两位皇太后,是这样子的——”
微微一顿,“清漪园——颐和园在四九城之西,为兑位——兑位的房子,在风水里头,规矩是要坐西朝东的,不过,园子里成千上百的房子,自然不能统统坐西朝东,于是就挑一间最大的,以为……代表,这间最大的,自然就是勤政殿——仁寿殿了。”
“哦,”两位御姐释然了,“原来是风水……”
“同时,”关卓凡继续忽悠,“坐西朝东,也是取‘紫气东来’之义。”
“对呀!”慈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房子朝东,东边儿来的‘紫气’,不就直接进房子来了么?如果坐北朝南,这个‘紫气’,还得打个转儿,绕个路,才进的来!”
慈禧也连连点头。
关卓凡敲砖钉脚,“颐和园里,有一座城关——东城关,就叫做‘紫气东来’。”
这一回,两位御姐,一起连连点头。
事实上,什么“兑位”,什么“风水”,什么“紫气东来”,统统是关卓凡自己脑补出来的。
穿越之前也好,穿越之后也好,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关卓凡一个合理的解释——“天子正殿”的勤政殿,为什么坐西朝东?
最大的可能,大约只是为了方便——紫禁城在东,皇帝临幸清漪园,都是打东边儿过来的,自东宫门入,不必拐弯儿,一路就进了勤政殿;还有,清漪园内,万寿山在北,昆明湖在南,南门是水路,因此,只能把东门设为正门,不能把南门设为正门——如果南门可以设为正门的话,自南门入,勤政殿大约就是坐北朝南了。
可是,如此解释,两位皇太后一定若有所憾,尤其是慈禧,说不定就会因为这个坐西朝东,觉得自己的“皇太后正殿”被“降格”了,所以,关卓凡才想了“兑位”、“风水”、“紫气东来”一套说辞出来。
果然,这一类风水气运的说辞,对于两位御姐,尤其是对于慈禧,端的是“一帖见效”。
所以说,没有好广告,哪儿来的好疗效?
嘿嘿。
说话间,已经接近仁寿殿的右缘了,关卓凡示意右转,众人跟上,便转到了仁寿殿右侧的空地,看时,左手边是一座上覆松柏的高台,迎面的,却是一大片高低错落的叠石假山,观其“山势”,应该是一直绵延到殿后头去的。
大多数人都不禁一怔:前头没有路了呀?
难道,要“爬山”不成?
再者说了,一直走下去,不就到了仁寿殿后头了吗?这个……怎么回事儿呢?
少数心水清的,如慈禧,却晓得关卓凡的路并没有带错——慈禧是看过颐和园的“总图”的,记得玉澜堂位于仁寿殿的西边,既然仁寿殿是坐西朝东,那么,由仁寿殿而玉澜堂,自然就应该往殿后、也即正西的方向走——想来,前面的这一大片假山,并没有把路封死,其中应该另有乾坤。
她没有猜错。
关卓凡感觉到了大伙儿的迟疑,主动停了下来,加以解释:
回两位皇太后,这座上覆松柏的高台,曰“国花台”,仁寿殿的另一侧,即左侧、北侧,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即是说,仁寿殿左、右亦即南、北两侧,各有一座“国花台”。此台分上下两层,这上层,两位皇太后看到了,种的是松柏,下层呢,种的是牡丹,现在还没有开花,到了阳春三月,便竞芳吐艳啦。
大伙儿看时,松柏之下,果然是牡丹。
关卓凡继续说道:大殿后头,是一大片假山,一直延展至大殿的左、右两侧,此为“倚山”之势也,其中有多条曲径,北通德和园大戏楼的正门,西通玉澜堂东配殿霞芬室的后门——不过,咱们现在虽是去玉澜堂,走的却不是这条路——咱们要去的,是玉澜堂的正门,因此,走西南向的一条曲径。
“哦,”慈安点头,“原来如此……”
母后皇太后虽然“原来如此”,其实早已听的晕头转向,圣母皇太后就不同了,一副清清楚楚的“舆图”,已浮现在脑海中了。
“这个,”慈禧沉吟了一下,“大约就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吧?”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这位姐姐,端的是聪明!
而且,真的有点儿……“出口成章”的架势了。
“咱们中国人造园子,”关卓凡继续说道,“讲究的是‘抑景’,先扬后抑,欲扬先抑,若由此而彼,直捅捅的一览无余,就不够味道了——这片假山,就是‘抑景’,可谓之‘山抑’。”
慈禧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
微微一顿,“洋人造园子,似乎不讲究这个。”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
他晓得,御姐一定是想起官港行宫的园林了。
说话间,已经转过了“南国花台”,假山和“南国花台”相夹的一条“曲径”——也即关卓凡说的“西南向”的曲径,露了出来。
于是上路。
怪石嶙峋,兜兜转转,正在纳闷,突然之间,豁然开朗,所有人都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人群之中,发出了一片低低的“咦”的惊叹声——就连太监、宫女,都没有忍住“失仪”。
天光水色,无边无际,耀目生辉。
啊,昆明湖。
原来,一穿过仁寿殿后的这片假山,就是昆明湖了!
这个“抑景”,还真是——
哎,不晓得该怎么形状了!
不过,眼前的昆明湖,怎么同想象和记忆中的昆明湖——两宫皇太后都是临幸过颐和园的,所以,对于她们两位来说,算是“记忆”——大不相同呢?
想象和记忆中的昆明湖,都是“澄碧”的,可是,眼前的昆明湖,却是蓝白相间——地道的蓝,地道的白——初春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蓝若晴空,白似瑞雪,蔚为奇观。
蓝也罢了,白是什么?
定睛细看,终于明白了——白的是冰。
此时的昆明湖,正在融冰之中,绝大部分的湖面,都已解冻了,但浮冰并未消融,被湖水一路推向岸边,近处的——即东岸的——不觉得什么,但远处的——即北岸的、西岸的——连绵一线,反射阳光,由北而南,形成了一条细细的、雪白的、一眼望不到头儿的“冰带”。
融冰,北京人都是见过的,可是,昆明湖这般的大湖的融冰,在场之人,除了关卓凡,却没有第二个人见过,再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一副奇景!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才第一个开口了。
“唉,”她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个‘抑景’,真正是有道理!真的就是妹妹说的……嗯,‘山重水复没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把人……揉搓的一怔一怔的!”
微微一顿,“我还算是来过颐和园,见过昆明湖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没有去纠正她的“山重水复没有路”,只说道:“太后圣明!”
顿了顿,将手向右前方一让,“两位皇太后请看——这就是玉澜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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