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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真是个混蛋!

    “亲贵集议……嗯,议出了什么结果了吗?”

    虽然方才已经确定了,“大位一直虚悬”,但慈禧问这句话的时候,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的提了起来。

    “没有。”关卓凡摇了摇头,“不过,这个会议,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容臣慢慢儿回禀圣母皇太后。”

    “你说吧。”

    “前头,穆宗毅皇帝‘见喜’,还可以用不好打搅圣母皇太后‘静修’为名,按下不报;可是,‘大行’不比‘见喜’,不管圣母皇太后是否正在‘静修’,如何可以隐匿不报?但是,彼时太后正在……呃,生产的关键时候,无论如何,臣都要再拖些日子,才……呃,这个,这个,如何拖这个日子,臣要寻个由头出来,会议之上,给大伙儿做个交代。”

    慈禧的脸红了,轻声说道:“这倒真是个……难题。”

    “臣说,”关卓凡说道,“本来,目下天津和北京已通了电报,消息瞬息可达,不过这个消息,不比其他,不是只禀知圣母皇太后大行皇帝已龙驭上宾就可以了,还要抚慰慈怀,还要前因后果、一一譬解,所以,不能只拍一份电报了事,必得一二亲贵大臣,驰赴天津行宫,面奏于圣母皇太后,方才妥当。”

    “这……倒也是的……”

    “这个‘一二亲贵大臣’,”关卓凡说道,“臣虽未明言何人,但大伙儿都晓得的,一定要算臣一个的,可是,一时半会儿的,臣又走不开,这个事儿,就可以暂时拖下来了。”

    “嗯。”

    “这算是第一项议程。”关卓凡说道,“第二项议程,是要确定:议立嗣皇帝,到底是等‘一二亲贵大臣’面奏圣母皇太后之后、圣母皇太后有所训谕了,再开议呢,还是不待慈命、现在就开议?”

    慈禧心中一跳。

    “朴庵第一个发言……”

    奇怪,他为什么总叫老七做“朴庵”?

    就算他怀疑老七派人刺杀自己,不愿意再对老七假以词色,可是,“醇郡王”只是老七的爵衔,并不算什么尊称啊。

    慈禧想不到的是,关卓凡正是对老七“假以词色”,才叫他“朴庵”,不然,就该叫“奕譞”了。

    “他说,”关卓凡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不能在这儿干等天津的信儿,人既然到齐了,就应该马上开议了!’”

    慈禧秀眉微微一挑,轻轻的“哼”了一声。

    不过,奕譞的话,虽然听着不大舒服,但到底也算是“正论”,因此,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朴庵这个话,没有人有异议,不过——”

    说到这儿,关卓凡皱了皱眉,“接下来,他说的话,可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骇人听闻?

    “他说了什么?”

    “他说,‘圣母皇太后目下的情形,也不适合出面主持议立嗣皇帝!因此,不能等,不必等!’”

    这口气,像吃了枪药似的,叫人听着,愈加不舒服了,不过,似乎算不上什么“骇人听闻”啊?

    关卓凡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说,‘目下,圣母皇太后的情形,本来确是不宜过问朝政的,可是,议立嗣皇帝,不是普通的朝政,紧要之处,过于为文宗显皇帝祈福,这个,礼有经,亦有权……’”

    嗯,还是你说的话中听啊。

    慈怀甚慰,甚慰。

    “我话没说完,”关卓凡继续说道,“就叫他打断了,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哪个意思?

    关卓凡神色踌躇,停顿片刻,终于将话说了出来:

    “朴庵说,‘大行皇帝之崩,到底是因为沾染了哪一种‘邪毒’,还弄不清楚!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也还是未知之数!因此,她要避嫌!因此,不能由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

    果然“骇人听闻”!

    慈禧脸色变了!

    “老七什么意思?”慈禧秀眉紧蹙,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他是不是说,穆宗皇帝的‘天花之喜’,我未能早作准备,防患于未然,我这个做娘的……失职了?!”

    关卓凡怔了一怔,呃,老七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未等关卓凡“回太后的话”,慈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天花’……‘胎毒所蕴’,这个,‘受之于天’!不是人力可以勉强的!当然,如果穆宗皇帝小的时候种了痘,今天或许可以逃过这一劫,可是,‘种痘’——那是多么麻烦、多么危险的事儿?文宗皇帝就穆宗皇帝这么一根独苗儿,大清帝统之系!替他‘种痘’,万一……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文宗皇帝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顿了顿,“再者说了,穆宗皇帝小的时候——哼,那个时候,我就是个妃,替不替大阿哥‘种痘’,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儿吗?那是皇上和皇后的事儿!”

    嗯,您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儿,这上头,就算要找人顶缸,也只能找文宗显皇帝和母后皇太后呢。

    还有,看来,您跟楠本稻混了这么些日子,虽然颇接触了些“西学”,不过其中似乎不包括天花,幸好,幸好。

    “老七这么说,”慈禧微微的咬着牙,“是人太笨,不懂这个道理呢?还是人太聪明了,这个……别有用心呢?”

    “只怕……是太聪明了。”

    慈禧眼中光芒一闪:“怎么说?”

    “朴庵的这番话,”关卓凡缓缓说道,“其实并不是太后说的这个意思。”

    慈禧微愕:“那是什么意思?”

    好了,我不再兜圈子了——这个圈子,已经兜得太久了。

    “他的意思是——”关卓凡神色凝重,“目下,外头有一种流言,说,穆宗皇帝身上的‘邪毒’,既然不是宫人‘过’的,那,就只能够……”

    微微吸了口气,将话说全了:“‘过’自生身父母了。”

    关卓凡这句话什么意思,初初的时候,慈禧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待反应过来了,不由就大惊失色:“什么?穆宗皇帝的‘邪毒’……‘过’自文宗皇帝?”

    关卓凡呆了一呆。

    事到如今,慈禧还是一丝儿“邪毒”和她自个儿有关的念头也没有。

    一瞬间,关卓凡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感——厌恶那个“最毒、最坏”的自己。

    我真的要……往死里诬陷这个女人吗?这个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爱恋自己的女人?

    我……

    我……******真是个……混蛋。

    关卓凡的表情,让慈禧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颦起了眉,努力的“捋”这个事儿:

    “如果是文宗皇帝……嗯,辛酉年,到了热河后,肃顺、载垣、端华几个,引着文宗皇帝,到处……呃,‘打野食儿’,那个时候,还真有可能沾上什么脏东西……”

    顿了顿,“可是,那个时候,穆宗皇帝都好几岁了,都快‘上书房’了……如果是文宗皇帝的话,那……只能够是我生穆宗皇帝之前的事儿……”

    说到这儿,自己先吓了一跳:这个……不会“过”给我吧?

    这是慈禧第一次把“邪毒”和自己联系了起来。

    不过,她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能,不能……文宗皇帝那么多妃嫔,没有一个有事儿的,怎么会……”

    慈禧的思路,清清楚楚的。

    说罢,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关卓凡。

    “太后说的对,”关卓凡的声音,异常艰涩,“其实,目下,外头的议论,大致已算是有了……公论,穆宗皇帝的邪毒,并非‘过’自文宗皇帝。”

    “可是,你方才不是说,呃,‘过’自生身父母吗?”

    关卓凡默然不语。

    慈禧等了一会儿,关卓凡还是不说话。

    “怎么回事儿啊……”

    她凝视着关卓凡,他的神情,怪怪的……

    慈禧的心,莫名的一颤。

    不,我想什么呢,不能这么荒唐的……

    可是……

    不,不,不!

    不可能的!

    可是,无可抗拒的,脑海之中,那个荒唐的、恐怖的念头,慢慢儿的浮现出来了,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狰狞。

    慈禧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慢慢儿的冰冷、凝结。

    她的嘴唇哆嗦着,“你是说……我?”

    很难找到合适的笔墨,来描述关卓凡现在的表情。

    那是一种“面无表情”,但是,“面无表情”之下,他的脸上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微微的跳动着。

    “你……相信?”

    关卓凡没有答话。

    这就是……默认了。

    慈禧只觉得,脑子里微微“嗡”了一声,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太后!太后!……”

    远方传来了模糊的、熟稔的声音。

    她慢慢儿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焦急的面孔,就在眼前。

    关卓凡单膝跪在面前,右手将自己的两只手拢在一起,抓的牢牢的。

    嗯,我没有摔下去,他……接住了我。

    慈禧的嘴唇,轻轻的动了一动,然后,凄然一笑。

    这一笑,犹如一把刀子,在关卓凡的心中,狠狠一拉。

    慈禧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关卓凡想替她拭一拭眼泪,可是,慈禧的整个人,都是软的,他感觉,只要自己一放手,她就会立即瘫软了下来。

    慈禧的泪水,愈流愈多,不过一小会儿,便浑身抽搐不已。

    终于,放声嚎啕。

    关卓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娘的,老子不做那个“最毒、最坏”的“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