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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章 额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

    晚膳是敦柔公主和关卓凡两夫妻陪着丽贵太妃一齐用的,而且,三个人是一张桌子。

    小家小户,吃饭的时候,一家子拢在一起,是极寻常之事——家里地方小,也根本分不开。但在朱门大户,类似的情形,却是非常少见的。

    关卓凡是女婿,丽贵太妃是丈母娘,长幼有序,男女有别,正常情况下,用膳之时,绝没有女婿和丈母娘同桌的道理;就是不同桌而同屋,也是没有道理的。

    别说关卓凡了,即便荣安公主,因为她已经出了阁,嫁了人,原则上,也不能再像以前在宫里边儿那样,和额娘一块儿同桌用膳。

    当然,她有“视膳”的义务,就是服侍丽贵太妃用过了膳,再回到自己日常起居之处,自行用膳。

    当然,原则归原则,事实上呢,荣安公主“釐降”之后,“视膳”之时,娘儿俩一直是同从前一样,一块儿同桌用膳的,从来没有过荣安公主杵在一旁,看额娘吃过了,再回去自己吃的。

    如果,轮到关卓凡到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值日”了,荣安公主就尽量陪着丈夫一块儿用膳。

    说“尽量”,是关卓凡或者因为公务繁忙,或者因为另有宴饮酬酢,有时候,到达理藩院后胡同之时,早就过了饭点儿,荣安公主自然是愿意等着夫君的,问题是,这么干,一次、两次可以,每次皆如是,行迹过著,对关卓凡也会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如果关卓凡已经在外边儿吃过了,也不能要他再吃一次,只好自己先吃了。

    一个月内,关卓凡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荣安公主这儿“值日”,这十来天里,又只有大约一半左右的时候,能够夫妻俩一块儿用晚膳。对于荣安公主来说,通扯下来,可以夫妻同桌共食的日子,一个月最多不过五、六天,因此,每一天都是“宝贵”的。

    也正因为这个,凡是关卓凡在府里用晚膳的时候,丽贵太妃就不肯叫女儿“视膳”了,女儿一露面,就往回赶她,“你在这儿,我心里着急忙慌的,也吃不好,你赶紧回去,我一个人用,自在多了”,云云。

    荣安公主自然晓得额娘是为了叫她早些“夫妻团聚”,可是,不“视膳”,未免坏了规矩,因此,大为作难。

    这个情况,叫关卓凡知道了,说道:“这有什么好作难的?咱们俩一块儿陪丽贵太妃用膳好了。”

    荣安公主大出意料,她又惊又喜,这敢情好!

    可是——

    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望一望,不自禁的微微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么做……合规矩吗?”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关卓凡笑了一笑,“‘天伦’二字,就是最大的规矩!母女之伦、夫妻之伦,都是‘天伦’,但凡有什么‘小规矩’,碍着这个‘大规矩’了,都该调动调动!眼下咱们家,不就是这个情形?这个事儿,圣人在书里,是明确地说过的,‘礼有经,亦有权’嘛!”

    《礼记》,荣安公主是没有读过的,原来,圣人和书上都是这么说过的?哎哟,这就好办了!

    她看着雄辩强据的丈夫,水汪汪的眸子中,满盈着倾服和感激,低声说道:“那么,我就这么去跟额娘说了?”

    “行,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说罢,关卓凡又笑了笑,说道:“真要是死扣规矩,你‘视膳’的时候,就不能陪丽贵太妃吃饭,只好杵在一边儿,当条木桩子;就是咱们小两口儿,也不该同桌用膳的——直到晚上就寝之前,才好见面!”

    顿了顿,“真这么干,不叫守规矩,只好叫‘胶柱鼓瑟’,哼哼,那咱们小两口儿,还怎么‘琴瑟和谐’啊?我娶老婆,你嫁老公,还有个什么劲儿啊?”

    荣安公主的脸儿红了,想轻轻的啐一口,没敢。

    *

    *

    用过了膳,漱过了口,奉上茶来。

    荣安公主轻轻啜了口茶,对关卓凡轻声说道:“我有个事儿,想同王爷商量一下。”

    “你说。”

    “我想明儿进宫,”荣安公主说道,“给皇额娘请安。”

    “好啊,”关卓凡微觉奇怪,“这个事儿,不用同我商量啊。”

    “我是说,”荣安公主微微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我进宫去,不会……打搅到皇额娘吧?”

    “不会,”关卓凡说,“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

    他本来想说,“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正需要亲人的慰藉”云云,转念一想,不必如此“画公仔画出墙”,改口说道:“……见到你,一定是很欣慰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顿了一顿,荣安公主鼓足勇气,将话说了出来:“我还想……去看一看皇上,你看,这个,呃,可不可以呢?”

    哦,这才是你真正要和我“商量”的事情。

    关卓凡沉吟不语,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相互看了一眼,心不由的都微微的提了起来。

    过了片刻,关卓凡轻轻的摇了摇头。

    荣安公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关卓凡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妻子扶着茶碗的那只手。

    荣安公主浑身一颤,脸儿“刷”的就红了,额娘还在一边儿呢!

    她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挣,连带着茶碗也晃了一下——自然,是没有挣动的。

    脸是红了,但同时,似乎有一股暖流,自丈夫的手上传了过来,一直流入自己的心底,脸上失落的神情,瞬间变淡了许多。

    丽贵太妃妙目流波,在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一绕,迅速回避了开去,脸儿也不由微微泛红了。

    她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的拨弄着茶碗里的茶水——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茶叶漂浮在水面,这只是一个掩饰性的动作,以掩饰她莫名其妙的怦怦心跳。

    “你和皇上,”关卓凡柔声说道,“姊弟情深,我有什么不晓得的?皇上病重,你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

    顿了一顿,说道:“本来,换了普通人家,弟弟病重,姊姊探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天子无私事’!”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皇上的病,迄今为止,对外边儿,还是说的‘天花’——他体内的‘邪毒’,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明确的定论。”

    “……嗯。”

    “‘天花之喜’——‘叩喜’,是有规矩的,亲贵们已经替皇上‘叩’过‘喜’了;女眷方面,天子天花,皇太后慈怀曲体之外,给皇上‘叩喜’的,只有皇后和皇上自己的妃嫔,一般来说,没有叫其他女眷‘叩喜’的,外眷入宫‘叩喜’,更是从来没有过的。”

    您既然嫁出了宫,就算“外眷”啦。

    “……嗯。”

    关卓凡握着妻子的手,微微的紧了一紧,说道:“规矩并不是一定不能变通,可是,如此一来,外界难免会有许多猜测,或有人以为,公主视疾,事出非常,这个,皇上的病情,是不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变化?是不是,已在……旦夕不测之间?”

    “啊……”

    “还有的人,因为你是我的福晋,脑洞……呃,浮想联翩,会把我也扯到这个事儿里边儿去。”

    荣安公主悚然而惊,连一旁的丽贵太妃,都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

    “是我想差了……”荣安公主的声音微微发颤。

    “还有,”关卓凡神色郑重的说道,“皇上体内的邪毒,到底会不会‘过人’,如果会‘过人’的话,又将如何‘过人’?都是未知之数。嗯,这些先不去说他,但是,天花,却是确定可以‘过人’的——因为邪毒作祟,皇上的的天花,其实也没有好利落,太极殿目下病气纠葛,万一一个不慎,沾染了病气,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这段话说出来,荣安公主还没有怎么样,先把丽贵太妃吓住了,她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看,王爷说得对,你进宫,就单替母后皇太后请安好了,去皇上那儿,确实不合适——帮不上忙不说,还添乱,太极殿、长春宫那儿,现在一定……忙乱的很。嗯,等皇上大安了,多少话不能说呢?”

    说着说着,脸儿又红了——目光又落到了女儿、女婿握在一起的手上,呃,实在是避不开呀。

    “大安”?这个,咳咳。

    还有,“王爷”?咳咳。

    丽贵太妃和关卓凡之间的称呼,是个小麻烦事儿。作为丽贵太妃事实上的女婿,在宗法上,关卓凡却和文宗平辈,也就是和丽贵太妃平辈,在对丈母娘的称呼上,不能随自己的老婆,只能称呼她“贵太妃”;反过来,丽贵太妃称呼关卓凡,却是和女儿一样的,也是“王爷”。

    关卓凡倒是有心请她叫自己“卓凡”,可是,咳咳,好像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荣安公主终于点头说道:“好,明儿入宫,我就……不去皇上那儿了。”

    关卓凡见终于将她两母女吓住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阻止荣安公主去探视小皇帝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不能够叫荣安公主看见小皇帝目下的可怖形容——荣安公主虽然对小皇帝失望、不满,但姊弟之情深,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小皇帝的病容,一定会给荣安公主带来强烈的刺激,甚至,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这些,对关卓凡日后大计,大大不利。

    您既然往后退了,咱就趁热打个铁吧。

    关卓凡松开握住荣安公主的手,但没有立即挪开,而是在妻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按了一按,以一种又温柔、又有力的郑重语气说道:“皇上之外,你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真正是万金之体,就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皇太后、贵太妃,还有我,乃至社稷、朝廷,珍重自己。”

    荣安公主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被人戴上过这样大的一顶帽子,不由涨红了脸,心跳也快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帽子太大,戴上了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还因为丈夫“出格”的动作,以及他话中的“还有我”三个字——哎呀,“大庭广众”的,就这么直捅捅的“诉说心曲”?额娘可就在旁边儿呢!

    不过,荣安公主脸红归脸红,剪水双瞳之中,却荡漾着又羞涩、又喜悦的光芒。

    丽贵太妃目下的模样,和女儿的极为相似:脸儿也是红的,脸上的神情,也是一般的羞涩和喜悦——那个样子,就好像关卓凡的手,按到了她自己的手上一般。除此之外,还有着难以掩饰的欣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

    关卓凡话中真正的深意,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眼下都还不能领悟。

    当然,这是自然的,关卓凡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掀自己的底牌,稍稍的打个底儿,就足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