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愕,琦佑也随即住了口。
妓院这种地方,争风吃醋,吵骂打架,都是寻常之事,不过,屋内众人,都感觉窗外的这声怒喝,是冲着窗内来的,只是声音高亢尖锐,有点儿分不清是男是女。
“汗三爷”是主人,正想发话,听见窗外有人说话,声音尖细,十分着急的样子:“大爷,您喝醉了,咱们回房……”
琦佑原本心里有点儿发虚,听到这个话,放下心来,“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个醉汉!”
“汗三爷”笑道:“不管他,咱们喝咱们的!”
孙掌柜脸上,却露出了奇异的神情,说道:“你们坐着,我出去瞅一眼。”说罢,站起身来,掀帘出门。
“绛弦儿”的房子,三开间,中间是堂屋,左首是卧室,右首是客座,“汗三爷”请吃花酒,一大拨人就在右首的客座。
孙掌柜一出客座,即入堂屋,正要去掀堂屋的门帘,门帘却从外边被掀开了,一个人大踏步闯了进来,孙掌柜闪避不及,同来人碰了个满怀,那人好像也没使什么气力,孙掌柜却不由自主,身子向后跌去。
来人“哎哟”一声,一伸手,拉住了孙掌柜,口中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瞧我这走路不带眼睛的毛病!”
孙掌柜定了定神,见来人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满脸抱歉的神情,于是说道:“不碍事,请问尊驾,找哪一位啊?”
“我找唐二爷。”
孙掌柜微愕:“哪位唐二爷呀?”
“城西的唐二爷。”
孙掌柜皱了皱眉:“尊驾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儿没有一位姓唐的呀。”
那人左右看了看,又“哎哟”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还真是找错地儿了!嗐,我这个人,到哪儿都不带眼睛,这个毛病,真正是没治了!这个,给您老添麻烦了,让您老见笑了!告辞,告辞!”
说罢,拱了拱手,退出了堂屋。
孙掌柜略略怔了一怔,随即掀帘出门,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先头在客座窗外发声的一主一仆,也不见了。
孙掌柜略略的转了转,前后左右的房子,都点着灯,有的热闹,有的安静,却看不出来,那一主一仆,进了哪个房子。
回到“绛弦儿”房内,简略说了几句,“汗三爷”说道:“老孙,左右不过是哪个客人,喝多了瞎嚷嚷,你那么上心做什么?”
孙掌柜说道:“奇了怪了,那个仆人的声音,极似我识得的一个宫里的小太监……”
大伙儿都笑了:“太监逛妓院?老孙,你还真正会说笑话!”
孙掌柜自嘲的笑了笑:“应该是我听差了,算了,不管他了,咱们继续乐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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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孙掌柜并没有听错,说那句“大爷,您喝醉了,咱们回房”的,确实是他“识得的一个宫里的小太监”。
没错,这个小太监,就是小皇帝的贴身内侍小李子,这个孙掌柜,就是当初替小李子引见王庆祺的那个孙掌柜。
那么,那个在窗外高声怒喝、小李子口中的“大爷”,自然就是小皇帝了。
“汗三爷”选在“红云小栈”请吃花酒,小皇帝“御驾亲征”,这第一站,也正正好是“红云小栈”。
许保田事先已经打了招呼,鸨儿见是“许爷的朋友”,对小皇帝、小李子主仆二人,招呼得十分热情,迎进屋内,指挥丫头上了茶,布好干、湿果碟,烫好了酒,然后说道:“万大爷且请坐着,我这就去叫姑娘过来!”
说罢,嫣然一笑,甩着手绢儿,袅袅娜娜地去了。
许保田交代过:“我那个朋友,姓‘万’。”
另外,在这种烟花巷内,客人年纪再小,也得称“大爷”。
这个鸨儿,三十多岁的样子,徐娘未老,颇见姿色,眼梢眉角,举手投足,都是风情,小皇帝哪里见过这个?身子先就酥了一半,待听她说“叫姑娘过来”,心儿更是怦怦的跳了起来,嘴巴都发干了。
因为紧张,只喝了两口茶,便觉得尿意上来了,于是就要出去找茅房,小李子自然得侍候着,主仆二人经过“红云小栈”头牌姑娘“绛弦儿”屋外的时候,听得屋内人声喧哗,隐隐有“老虎班”、“轩军”什么的,小皇帝不由就上了心,脚步也放缓了,仔细听了两句,两只脚就像生了根,挪不动了。
听到“‘朝选’不及‘轩选’”,小皇帝的脸色已是变了,再往下听,“两个小寡妇”横空杀出,就不得了!
小皇帝气血上涌,满头满脸,涨得通红,牙齿“格格”打战,太阳穴上,一根青筋隐隐跳动,两只拳头都捏了起来,攥得紧紧的,浑身上下,微微发抖。
小李子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屋里面,琦佑嚷嚷,“紫禁城里,还有一个小寡妇,也旷着呢”,小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一声爆喝。
这下子可坏了!
小李子魂飞魄散,一边儿连声说“大爷,您喝醉了,咱们回房”,一边儿拼了命地往自己的房间拉扯小皇帝。
小皇帝尤挣扎不肯,若不是有人刚刚好在这个时候,闯进“绛弦儿”房内,挡住了孙掌柜,小李子势必就要给孙掌柜认了出来,他对小皇帝哀求、拉扯的形容,也会落入孙掌柜的眼中。
孙掌柜可是晓得小李子皇帝贴身内侍的真实身份的,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小皇帝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小皇帝这趟微服之行,就极有可能露馅儿了。
回到自己的房内,一进屋,小皇帝就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是谁?大约……不会是那个瞎嚷嚷的内务府“琦大爷”吧?
小李子一声也不敢出。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小皇帝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转圈儿,满腔愤懑,充溢心胸,无可排遣,整个人似乎都要炸开了,憋得狠了,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桌子上,咆哮道:“我要杀了他!”
他虽然年轻体弱,但平素“打布库”,折腾小太监,手劲儿还是有一点儿的,狂怒之下,这一拳力道甚足,桌子上的碟子、杯子,一起跳了一跳,“咣啷啷”响了好一会儿。
这么闹下去,非被人发觉了不可,小李子跪了下来,苦苦哀求:“万……大爷,可不敢再高声了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