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托梦”,虽然是一件令慈安高度敏感的事情,叫她本能地生出警惕甚至抗拒之心,但是,“托梦”的具体安排,却完全不损害她的利益;相反,表面上,还大幅度向她让渡利益——慈禧离开政治中枢,“两宫垂帘”变成了事实上的“东宫垂帘”,整整一年,国家的最高权力,由慈安独揽。
权威的竖立、巩固,同掌握权力的时长和连续性,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正常情况下,大政离弃一年之久,回来之后,就算不至久假不归,但上、下必然生出隔膜,短时间之内,难以令行禁止,指挥如意;同时,这一年,下头只秉承“东边儿”之命做事情,“东边儿”威权独重,如此潜移默化,此消彼长,一年之后,必然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所以,表面上,这个“先帝托梦”,是不折不扣的损西益东。
慈安倒未必愿意受此莫名其妙之益,但至少,不管她相信还是不相信慈禧的这篇鬼话,都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受到威胁而坚决反对相关安排。
那么,出居天津,既然是“损己利人”,副作用如此之大,慈禧为什么还愿意做呢?
第一,自然是因为没有更好的生孩子的去处,不得不行。
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慈禧认为,“损西益东”,只是此事之皮相,实际上,自己的那份权力,并不会真的转移至慈安手里,一年之后,自己回宫,一定可以迅速恢复目下两宫并尊、无分轩轾的局面,自己的利益,不会受到实质性的损害。
原因很简单:慈禧是了解慈安的,这个姐姐,根本没有独自掌握大政的能力,也根本没有独自掌握大权的**,面对如山之重的责任和压力,这一年三百六十天,她大约天天都会盼着自己早一天回到北京。
还有,她提出了一个看折子的新安排,并已经慈安首肯了——她出居天津的这一年,所有的折子,一律一式两份,一份用黄纸,一份用白纸,黄折子经内奏事处递进后宫,慈安看;白折子经外奏事处,递军机处,或者直递朝内北小街,关卓凡看。关卓凡看了折子,拟出意见,标注明白,“叫起”的时候,一一替给慈安剖析明白,慈安觉得中式的话,就照如所拟,或留中,或下发;不中式的,慈安自作主张。
这个安排,表面上是替慈安“分忧”,事实上,关卓凡在这个安排中,是一个慈禧的代理人的角色,慈禧的权力,由关卓凡代行,“西边儿”的大权,由“西边儿”心目中的“自己人”掌握,并未移替至“东边儿”。
还有,慈禧是知道慈安的,关卓凡拟的意见,慈安绝不会认为“不中式”,必是尽数“准如所拟”,绝不会“自作主张”,则如此安排,同两宫并坐于养心殿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当然,这里边儿,有个至关紧要的前提:这个代理人,必须是真正的“自己人”,必须对慈禧百分百的忠诚。不然,大权虽然没有移替至“东边儿”,却移替至这个代理人手中了,如果他生出什么二心,一年之后,一样会有大政久假不归的危险。
那么,“他”是真正的自己人吗?“他”,会对自己忠诚无二吗?
这个念头转过之后,慈禧不由微微一笑:这还用说吗?
一直以来的一切一切,无不说明了这一点,包括这一次选择出居的地点时,他提醒自己:“距离中枢,不宜过远。”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犹疑的。
但是,关卓凡,真的可以百分百信任吗?
应该说,慈禧是中国历史上最聪明、最能干的女人之一,不过,这个时候的慈禧,年纪毕竟还轻;还有,再聪明的女人,在爱情中,大约也会有她的盲点。
慈禧以为,她的怀孕,纯属意外。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根本不是什么“侥天之幸”,而是关卓凡处心积虑、筹谋已久所致。
此事关键的“胜负手”,是玉儿。
关、慈二人交欢之后的避孕,一向是玉儿负责的。
避孕的具体方式,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无法在此形诸笔墨,能够说的是,这个时代的妇女避孕,如果不想对身心健康和生育机能造成永久的损害,只能采取有限的物理手段,既不可靠,又非常依赖操作者的“技术水平”,若有人有心上下其手,是颇有机可乘的。
关卓凡就是这样一个“有心人”。
他早早地就开始在玉儿身上大量“投资了”:
玉儿的父亲苏赫,初入仕途之际,办差的时候,不慎摔瘸了腿。一个包衣,年纪轻轻身子就残废了,本来是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但关贝子大手一挥,一日之间,苏赫便从做了十几年的九品笔帖式的位子上,连升四级,变成了正七品。之后,官符如火,过不多久,便升一级,此前,已升了正六品的主事,成为正经的“司官”了。
玉儿的哥哥苏达,本来在内务府做一个“半分庄头”,前文说过,这是一份很没有前途的工作,一不小心,就会挨鞭子,甚至沦为壮丁。关卓凡先将苏达调入轩军,不久之后,又从轩军调了出来,做了自己名下十几个庄子的总管。从半分庄头到王庄总管,苏达兜了一圈,从地下爬到了天上。
玉儿自己呢?已经降了懿旨,指婚给一等男爵、直隶提督、松江军团第四师师长姜德。虽然尚未过门,但喜儿、小熙等小姐妹,私下底一见面,就追着喊她“夫人”,弄的玉儿又羞又喜,假装生气也装得不像,叫喜儿她们笑闹得更加厉害了。事实上,姜德既是一品大员,玉儿将来的封诰,就不会比丈夫更低,正正经经的“一品夫人”。
玉儿一家子的飞黄腾达,全出于关卓凡之力——玉儿心中明白,这些,就是圣母皇太后,也给不了自己的。
因此,她对关卓凡,感激涕零,无可言喻,既已无法以身许报,就只好“来生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贝勒爷的大恩大德了”。
关卓凡对玉儿,自然是有所图的,可是,下辈子的事儿,未免太遥远啦,他要玉儿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在“冠军号”上的那个夜晚,终于图穷匕见了。
关卓凡请玉儿“高抬贵手”,让他和圣母皇太后两个,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爱情的结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