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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厘降

    “合卺床”之后,是五顶轿子。前面四顶,都是八抬大轿,第五顶轿子要小一点,四人抬。不论大轿、小轿,都装饰得十分华丽。能坐这等轿子的,自然是一等一的贵人。不过,这种场合,绝没有男人坐轿子的道理——总责护送公主妆奁的,是内务府大臣明善,此时正在队伍前头,骑在一匹极神骏的高头大马之上,顾盼自喜。

    那么,轿子里的,是哪家贵妇呢?

    又有“懂行”的“达人”爆料了:“看见‘合卺床’没有?轿子里的,是四位诰命夫人——不是镇国夫人,就是辅国夫人!到了额驸府,这四位命妇,由内务府选出的四个女官帮着,要替那张大床‘铺床’的!明儿,公主‘釐降’,就可以和额驸在‘合卺床’上……哈哈!”

    大伙儿想起来了,满洲婚俗中,确实有成年女眷替新婚夫妇“铺床”的习俗。

    “那顶四人抬的轿子呢?”

    “达人”答不上来了。

    这顶轿子,与众不同,轿顶和两边儿的轿杠,皆红绸结花,看着分外喜庆。

    突然,有人醒悟过来了:“哟,这顶轿子里边儿……是……‘试婚格格’!”

    哦——对呀!

    队伍绵延不绝,有那有心的人,从头到尾地数了一遍:整队公主妆奁,拢共是一百八十台。

    这是荣安公主的嫁妆,明日,荣安公主“釐降”,后日,就该发送敦柔公主的嫁妆了,自然,也是一模一样的一百八十台。

    皇帝大婚,皇后的妆奁是三百六十台,这是“定制”;但公主的嫁妆的数量,可没有什么“定制”,是多是少,全看圣眷是否优渥?有那不得宠的公主,“釐降”的时候,不过十几台的嫁妆,也是有的。

    荣安公主和敦柔公主的妆奁之富,本朝几乎没有先例,唯有高宗的十公主固伦和孝公主,“釐降”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勉强可以比拟。

    一种说法暗暗地流传开来了:皇后妆奁,三百六十台;荣安公主的妆奁,加上敦柔公主的妆奁,也是三百六十台,则这两位公主拢在一起,岂非相当于一位……皇后了?

    公主妆奁进入朝内北小街之后,普通老百姓就看不见了——整条朝内北小街都已经封了起来。

    不过,四命妇、四女官“铺床”的一些细节,事后还是传了出来。

    四女官先将簇新的大红掐金织锦被褥搬到床上,一共三层,四位命妇各站大床一角,一位女官襄助一位命妇,将层层被褥铺设齐整,然后,四女官再将四柄金镶玉的如意递给四命妇,压在四个床角。

    大床前有一独立的紫檀案几,上面摆着一对铜油灯,精雕细镂,上刻“百子双喜”的图案。四命妇铺好被褥之后,在灯油中加入蜂蜜,意思是要公主和额驸,夫妻情笃,“蜜里调油”。

    至此,“铺床”的礼俗便算完成了。

    *

    *

    次日,荣安公主“釐降”。

    一大早,天还没有放亮,额驸的“九九礼”就送到了午门外,计有鞍马十八匹、甲胄十八副、马二十一匹——不备鞍辔的马,另有六驼的礼物。此外,还有宴桌九十席、羊八十一只、乳酒和黄酒四十五瓶。

    当然,“宴桌九十席”,只在礼单上交代,并非真的把席面搬进宫内,这是指今天额驸府的婚宴的酒席数目。

    这份“大定”,所费自然不菲,但和昨儿一百八十台的公主妆奁比,就不算什么了。兼之送到紫禁城的时候,大部分的北京人还窝在被窝里,因此并没有引起什么过多的关注。

    之后各种赐宴,不必细表。

    吉时到了,荣安公主大妆吉服,一一拜别两宫皇太后、小皇帝和生身的丽太妃,升舆出宫。

    从这里开始,自然是万众瞩目,可惜,不关普通老百姓啥事儿了。昨个儿发送公主妆奁,已经热闹够了,皇家已经尽到了“与民同乐”的责任,今个儿的公主“釐降”,闲杂人等,就得一律回避了——“观瞻”公主的嫁妆可以,“观瞻”公主可不成!

    这一次,送亲的队伍的路线,不用再兜圈儿了,和轩亲王下值回府的路线,完全重叠:由东华门出紫禁城,由东安门出皇城,丁字街左转北上,沿俗称“大街”的王府井大街北段,至马市路口,右折而东,一路直行,过东四牌楼,至朝阳门内大街西口,左转,入朝内北小街。

    这一段路,出警入跸,从头到尾,都封了起来,人群不能聚集,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临时交通管制”。因此,能看得到送亲队伍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送亲的情形,还是由这为数不多的观者透露了出来。

    有昨儿的热闹打底,大多数人难掩对今儿的送亲的失望:虽然一般有銮仪校“仪仗具列”什么的,但和昨儿鼓乐喧天、鲜花着锦的场面,可是没法子比了!

    也有人表示理解:路都封了,折腾那些虚热闹给谁看啊?白花钱啊?

    极少数心水清的,嗤之以鼻:就知道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没一个会看门道的!今儿送亲,该盯着的,是负责“送亲”、“奉迎”的两拨王大臣,还有福晋、命妇!

    代表皇家“送亲”的,有两大臣、两命妇;代表额驸家“奉迎”公主的,也是两大臣、两命妇。

    两位“送亲”的王大臣,一位是醇王,一位是文祥,一宗室,一军机。

    荣安公主的叔伯之中,惇王已废为庶人,以恭王的辈分、爵位最尊,但恭王是另一位“釐降”的敦柔公主的生父,不能够充任“送亲大臣”,则在能够入选的近支亲贵中,醇王就是辈分、爵位之最尊者了。

    臣子之中,军机大臣权力最大,大学士地位最崇,不过,公主“釐降”,大学士按例,只负责“宣制”,不负责“送亲”。这是因为,大学士是名义上的宰相,天下士子之领袖,除了皇帝,什么人也不能支使。这个制度的潜台词,是“即便公主,亦没有资格劳大学士的驾,‘屈以劳役’。”

    在军机处,文祥的排名,仅次于关卓凡和恭王,所以,他是朝廷能够派出的、地位最高的“送亲大臣”。

    两位“送亲”的命妇,一位是庄王福晋,一位是睿王福晋,两位亲王福晋并充“送亲命妇”,“上头”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真的是无以复加了。

    不过,其中的睿王福晋,多少有一点儿特别——她是续弦的。因此,睿王年纪大,睿王福晋年纪可不大。不过,年纪大小倒没有什么关系,问题是这个“续弦”。彼时的人,对这两个字,多少是有忌讳的,“上头”派了睿王福晋这个差使,不少人颇出意外。

    “奉迎”那边儿,两位王大臣,一位是钟王,一位是曹毓瑛,也是一宗室,一军机。

    宣宗亲子,醇王之后,就是钟王;军机大臣的排序,文祥之后,就是曹毓瑛了。

    曹毓瑛充任“奉迎大臣”,是顺理成章的,钟王做这个“奉迎大臣”,却是跌碎了许多人的眼镜。

    钟王二十岁不到,只办过些御前带班、宣旨问话、扈从出巡等“事务性”的差使,从来没办过什么“实务性”的差使,不要说摸不到他六哥的脚后跟,就是跟他七哥比,也是难以望其项背——从祺祥政变的时候,醇王就开始“与闻大计”,又管着神机营,正经是“国家重臣”。

    大伙儿私下底都说,钟王能拿到这个大出风头的差使,同国家重臣并肩,那是因为他和关三的私交好,平时拍关三的马屁拍得多。

    负责“奉迎”的两命妇,一位自然是镇国夫人白氏——这不消说了,另一位就有意思了:醇王福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