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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仅仅是譬喻

    曹毓瑛跪前一步,说道:“回两宫皇太后,本朝之前,中国日本之间,拢共发生过四次战事。”

    “这第一次,是在唐朝高宗时候。当时,朝鲜三国鼎立,是为高句丽、百济、新罗。其中,高句丽最是桀骜不驯,百济则助纣为虐。高句丽、百济做成一路,一起侵凌新罗。高宗皇帝扶顺惩逆,派大军渡海援救新罗。”

    “百济和日本素有勾结,日本派出援军,共计战船四百余艘,与唐朝水师合战于白村江,结果被唐军打得全军覆没。”

    “这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元朝世祖时候的事情。元世祖以日本不服王化,先后两次派大军渡海征日,但是两次皆败。这其中,后一次情形尤惨,十万大军,生还中国者,不足什二。”

    “这第四次,是前明万历年间的事情。日本大举侵掠朝鲜,数月之间,便几已占领朝鲜全境。朝鲜为明藩属,一向恭顺,神宗皇帝兴灭继绝,出兵援朝。这场仗,前前后后打了六年半,总算把倭寇逐出了朝鲜。”

    慈禧沉吟道:“中国和日本打了四仗,在朝鲜打的两仗,都打赢了;在日本打的两仗,都打输了——是这样子么?”

    曹毓瑛说道:“圣母皇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慈禧微微一笑,说道:“好啦,我们姐俩心里面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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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机处下值,几位大军机相互拱手作别。

    独有宝鋆,笑嘻嘻地对恭王说道:“我们家厨下的那个大祥子今儿请假,别的厨子做的菜没法吃,六爷,容我到府上蹭顿饭吧?”

    恭王一笑,一先一后,和宝鋆上了恭王府那辆装饰华丽的后档车。

    一上车,宝鋆的脸就放了下来,鼻孔中重重地吐出长气。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关某人的这个郡王,是封定了!”

    恭王不动声色,说道:“哦,何以见得啊?”

    宝鋆不满地看了恭王一眼,说道:“六爷你装什么傻?今儿‘叫起’,‘西边的’话里话外,不都是这个意思么?”

    恭王微微一笑,不说话。

    宝鋆冷笑说道:“我看,‘西边的’这些日子,很读了点书!很查了点档案、史料!要么就是事先有高人指点!这个‘不熟悉’,那个‘不晓得’——其实人家心里‘门儿清’,就是在那里等着话头呢!”

    恭王还是不说话。

    宝鋆自顾自地说道:“拿福康安做譬喻,什么意思啊?当年福康安如果打下阳布,捉住廓尔喀的国王,不就封王了吗?关某人可是把长逆里外上下、连地带人一勺烩了,甚至把人日本的皇帝都弄回来了——福康安没做到的,关逸轩都做到了,还不该封王?”

    恭王皱了皱眉眉,说道:“你小声点。”

    宝鋆“哼”了一声,掀开车窗帘角,往外边望了一眼,放下帘子,说道:“没事。”

    他回过身来,说道:“打廓尔喀的时候,福康安的爵位是一等嘉勇公——嘿,连一等公都能封王,贝子就更不用说啦!”

    讲到这里,觉得口渴,于是自己动手,拎起车里面的“茶搭子”,倒了一杯温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所谓“茶搭子”,就是以厚棉布包裹茶壶,用来保温。不要小看这个原始的“保温壶”,在清朝,这是所谓“八分”之一。“八分”是八种特殊的待遇,原则上,“奉恩辅国公”以上爵位人士才能够享受,“不入八分镇国公”以下爵位人士是不能够享受的,不然就有“僭越”之嫌。

    宝鋆缓过气儿来,继续说道:“还有,‘中国和日本打了四仗,在朝鲜打的两仗,都打赢了,在日本打的两仗,都打输了’——啥意思?不过是说:中日都在客地,中国才能打赢日本;到了日本的地头上,中客日主,就打不过人家了!嘿嘿,关某人可是在日本打的仗,而且打赢了!这下子可好,别说元世祖了,唐也好,明也好,统统比下去了!这还不该封个王?”

    慢慢地,恭王脸上隐约的笑容不见了。

    宝鋆冷笑道:“‘西边的’也罢了——关某人是她的心头肉;我就不明白了,文博川和曹琢如两个,怎么也一路顺着‘西边的’的意思说话?”

    恭王再一次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别胡说!博川和琢如两个,都是实话实说,没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宝鋆不说话了,过了半响,终于还是耐不得,冷笑着说道:“六爷,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又过了半响,宝鋆咬牙说道:“安德海那件事,咱们就不该帮他!甚或……”

    他斟酌着用词,话头暂时断了,但恭王知道他的意思:无非“落井下石”四字。

    恭王不能不说话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佩蘅,你为我好,我能不晓得吗?可是你的这个想头不对。”

    宝鋆抬起头来,看着恭王,意有所询。

    恭王说道:“这好比,小两口正好得蜜里调油,因为一件什么事情吵了起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以为可以趁机取利,对女人说:你男人确实不好!你想,这个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宝鋆皱起了眉头,不说话。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女人只怕立马调转矛头,骂这个外人:‘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居心?’夫妻俩反倒会冰释前嫌,一致对外了!”

    宝鋆“嘿嘿”一笑,说道:“六爷,你这个‘小两口’的譬喻,有意思!”

    恭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个譬喻而已。”

    事实上,宝鋆也好,恭王也好,都晓得,这不仅仅是一个譬喻。

    两宫皇太后,尤其是圣母皇太后,和关贝子可能“有染”,在宗室乃至市井之间,是早被口水泡烂的一件事。

    最大的证据,其实就是安德海进谗被杀那件大风波。

    风波的起因不是秘密:关卓凡被黜出弘德殿,缘于安德海报信圣母皇太后,关卓凡“收”了那个吕氏。

    两宫皇太后因为这个为难功勋首辅,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就是胜保,都被拿问下狱了,朝廷也没用“偷取贼妾”来说事,何况正在熏灼鼎盛的关卓凡?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因妒生恨。

    慈禧和关卓凡的真实关系,恭王不能不关注。但关注的原因,是要搞清楚政治对手的实际地位和力量,而不是借此打击对方。

    有清一朝,男女贵人间发生的不伦情事,是永远不会被拿到台面上来的,这是清朝的“政治潜规则”。因此,也就没有人能够利用这种事情打击政敌。

    乾隆朝,皇后那拉氏孤守后宫,和太监淫戏。事发后,高宗做的,不过是把当事太监远远地打发到黑龙江去而已。相关消息,对外是严密封锁的。

    安德海事件中,恭王的判断是,关卓凡绝不可能因为吕氏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来;而“恭系”如果落井下石,只会如他对宝鋆说的:适得其反。不但打不倒关卓凡,还会为己种祸。所以,不如卖关卓凡一个人情,一起做掉小安子。

    反正,安德海是恭王欲杀之而后快的人物。能够借这个机会除掉小安子,也很好。

    更重要的原因,是上一次那一跤,恭王真正是跌疼了。他再也无复当初的锐气,和关卓凡硬碰硬地正面对抗了。

    曾国藩对恭王的评价,“恭邸极聪明而晃荡不能立足”,十分到位。

    安德海事件,恭王选择了和关卓凡合作,固然有“见机”、“顺势”甚至“软弱”的因素,但也要承认,这是恭王对国家负责任的表现。

    恭王也承认,关卓凡是宗室中“不世出”的人才,国家需要他;最关键的是,关卓凡手里掌握着帝国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如果大家真的翻了脸,恭王不能想象,局面会最终演变成什么样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