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盆儿胡同紧锣密鼓;那边厢,筱紫云两兄弟话中反复提及的小苏州胡同,是日,也颇有一番热闹。
敦柔公主午困方醒,正在梳妆,侍女来报,“九福晋到了已进了垂花门了。”
啊
敦柔公主怔一怔:早前,孚王福晋派人打过招呼,说今儿个下午过来串门儿;可是,您这来的也忒早了些吧您不午憩别人也要午憩的呀
不过,没有请这位贵客干等的道理再者说了,人家不跟你见外,一下了轿子,自个儿就往里头走,也没有“干等”的意思啊
正经修饰已是来不及的了,敦柔公主略一踌躇,微一蹙眉,“算了”于是,脸上胭脂水粉耳坠子一切欠奉,头上也只松松的绾了一个髻,插上一根碧玉扁方,便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刚刚走出屋子,便见孚王福晋摇摇摆摆的进了院门,敦柔公主目光微微一跳孚王福晋头上,盘了一个大大的“朝天髻”。
当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孚王福晋如此打扮了。
敦柔公主收摄心神,满面欢容,走下台阶,迎了上去,福了一福,“九婶”
孚王福晋站定了,娇笑道,“三嫂”说着,也福了下去。
敦柔公主赶紧伸手,搀住了孚王福晋,不叫她蹲下去,同时,用埋怨的口气说道,“九婶你又拿我寻开心”
顿一顿,“搁以前,也没觉得九婶竟这么诙谐的现在是怎么了”
这确是孚王福晋开敦柔公主的玩笑。玉牒里,孚王虽和关卓凡同辈,并以“三哥”称呼后者,但他是敦柔公主的亲叔叔,于敦柔公主,不论什么情况下,“九叔”总是“九叔”,“九婶”也总是“九婶”,不能因为她嫁给了关卓凡,“九叔”就变成了“九弟”,“九婶”就变成了“九弟妹”。
不过,敦柔公主的爵位是固伦公主,仪同亲王,而孚王的爵位是郡王,因此,敦柔公主的辈分虽较孚王福晋为低,但彼此其实是可以叙平礼的。
“高兴嘛”孚王福晋顺势握住了敦柔公主的手,笑道,“咱们打了大胜仗嘛”
顿一顿,“三哥不在家我还想当面向他道喜呢”
三哥当然不在家,这是明知故问,不过
“这个点儿,”敦柔公主微微一笑,“他在关大营吧总得过了申正,才可能回家若忙起来,过了酉正,也是可能的。”
顿一顿,“九婶的好意,我转告他吧”
孚王福晋一怔,“你是说今儿个,三哥要过来小苏州胡同”
这个话,同前头的“三哥不在家我还想当面向他道喜呢”明显不搭调,但敦柔公主权当一无所觉,微笑颔首:
“是呀”
“哦”
孚王福晋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意外,不由颇有点儿尴尬,但随即便重新堆出满脸的笑来,“那我今儿个过来,可有些没眼力价儿了别碍着你们小两口儿那个啥呀”
说着,自己掩嘴葫芦,“格格”的娇笑起来。
这儿毕竟是院子,不是屋子,并非宜做闺阁戏语之处,孚王福晋如是说,实在不算得体,敦柔公主也不由有些尴尬了;同时,亦不免有点儿奇怪:这个九婶,今儿是怎么了难道,“咱们打了打胜仗”,她真就那么高兴都有点儿失态了
面儿上,却没有任何的异样,坦然说道,“不碍的我不是说了嘛,他总要过了申正才能回来的”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九婶又不是外人什么都不碍的”
意思是,就算您留下来用晚膳,也“不碍”的。
当然了,如果到了饭点儿,客人真留了下来而男主人也已经到家,这个晚饭,不晓得咋吃是女主人陪客人支一摊儿,男主人另支一摊儿,还是大伙儿拢在一块儿,只支一摊儿
如是后者这儿可是固伦公主府,主客皆非普通老百姓,“三哥”和“九弟妹”同桌,焉有是理
嘿嘿
孚王福晋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眼珠儿转一转,目光落到了敦柔公主的发髻上,“哎哟你这个髻,盘的真是好看这又是个什么花样儿啊”
“九婶,你又笑话我”敦柔嗔笑,“啥花样儿都不是不过是嗯,今儿个,我懒了些,午觉,起晚了些,赶不及梳妆打扮了,只好随便将头发绾了绾哎,又叫你看笑话儿了”
孚王福晋又“哎哟”了一声,歉然说道,“你看我哎,不是你起晚了,是我来早了你看我,总是这个样子慌慌张张、咋咋呼呼的”
顿一顿,“不过嘛”
一边儿说,一边儿微微偏过头,细觑着敦柔公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脸上浮起了欢喜赞叹的神情,嘴里则“啧啧”连声:
“你看你没有正经修饰,还是这么好看哎,简直比正经修饰了,还要好看红是红、白是白的这个脸蛋儿,简直哎,轻轻捏一下,就能捏出水来哎,这不就是你九叔常说的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
顿一顿,“今儿个,我若不是提前到了,还看不到你这个形容呢算我有眼福嘻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九婶,今儿个是怎么了
敦柔公主真正尴尬了,“九婶”
孚王福晋兀自说的起劲儿,“你看我,比你大不了两岁,可是,同你一比,简直就是根烧火棍子了”
微微一顿,不容敦柔公主插话,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回,我捯饬好了,在你九叔面前,扭来扭去的扭了半天,然后问他,啥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他总算留意到我了,放下书,抬起头,打量了我半天,终于哼了一声,说,瞅瞅敦妞儿去,你就晓得了哎,你说这个人”
站在敦柔公主侧后的小熙,险些笑出声来,赶紧咬住了嘴唇,死死的憋住了。
敦柔公主再从容,脸上也禁不住发烧了,“九婶,请入内奉茶吧”说着,轻轻一用力,将手从孚王福晋手中抽了出来,顺势做了个相让的动作。
“好,好”
孚王福晋松开了手,一边儿往前走,一边儿扭过头,嘴里依旧说个不停,“现在才晓得,你九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哎,真正是半个字儿也没有说错真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晕。
“还有,”孚王福晋一边儿抬脚上台阶,一边儿继续“啧啧”连声,“最气人的是你不仅仅生的俊,还满肚子的锦绣文章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就没有你不晓得的简直就是一个女诸葛咱们旗下,你这样的人才哦,照你九叔的说法,秀外慧中这般秀外慧中的人才,你是头一份儿再也没有哪个比得上的了”
略一顿,扭过头去,“小熙,是吧”
小熙猝不及防,“啊呃,是”
话一出口,敦柔公主严厉的眼风便扫了过来,小熙赶紧低头、闭嘴。
“哎,”孚王福晋回过头来,“我说气人,可不是不服气你啊只是说你说,老天爷咋就那么偏心呢你看看你龙子凤孙生的俊满腹锦绣咋啥好事儿都往你身上堆呢照你九叔的说法,那个哦,对了,钟灵毓秀你说,老天爷到底是咋想的呢”
敦柔不接孚王福晋的话头,只说,“九婶,你仔细脚下”
“我想啊,”孚王福晋感叹着说道,“老天爷不能够无缘无故这么偏心必定有个什么缘故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