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回禀至尊,云定兴和云氏父女二人,因为当年受到房陵王案件的牵连,已经被没入宫掖为奴,前些天微臣偶尔走访那少府监的时候,发现云定兴督造的军器不仅锋锐无匹,而且华美精致,极能体现我大隋军的威严,所以微臣以为,陛下如果有意巡幸四方,威服众夷,就应该提拔重用这云定兴,使人能尽其用才是。”
杨广的嘴角勾了勾:“可是这个云定兴父女二人,毕竟以前和房陵王牵涉太多,而且房陵王和云氏生下的诸子还在,如果这两人一朝翻身,他们会不会想办法给那几个小崽子也东山再起,为父报仇的机会?”
宇文述微微一笑:“陛下圣明,要不现在我把那云定兴带进来,您亲自问他?若是他流露出半点对那几个小崽子的同情和眷恋,就继续让他回奴工营里去,如何?”
杨广哈哈一笑:“那就依卿所言!来人,宣云定兴入殿!”
很快,一个身穿着蓝色布衣,看着约摸五六十岁,满头白发,一脸皱纹,三角眼,山羊胡的矮瘦老者走了进来,正是前太子杨勇的丈人,云昭训之父云定兴。
云定兴走到离杨广的大案还有三十步的地方,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开始与地面无数次地亲密接触,那声音之大,连隔了三十步的杨广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现出不忍之色。
云定兴连磕了九个头以后,再抬起头时,脑门儿那里已经是通红一片,他的声音尖细而高亢,跟这宫中的内侍太监们倒是有几分相似,高声道:“罪奴云定兴,见过至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很少见到有人给自己磕头磕得这么恭敬,虞世基裴蕴这几个新贵文人虽然会每天各种拍自己马屁的新花样。但也不至于象条狗一样地趴在自己面前,磕头磕得这么有创意,他的心里很高兴,但脸上仍然不动声色。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他很清楚如何在臣子面前保持帝王的威严:“你就是云定兴?”
云定兴不敢抬头太高与杨广对视,垂着脑袋,跪伏在地上,声音却是清楚地让杨广听到:“罪奴正是云定兴。”
杨广点了点头:“你可知你有何罪?”
云定兴恭声道:“罪奴最大的罪过就是一时贪图富贵。让女儿去勾引了前房陵王,为他生下了一窝的孽种,尽管罪奴后来得知了房陵王的种种不端行为,但仍然出于贪图富贵,没有加以规劝,更没有及时向先皇和陛下禀报房陵王的种种不法行径,这就是罪奴的大罪,落到今天这一步,也是罪有应得,毫无怨言!”
杨广的面色一沉:“云定兴。你在东宫的时候,是房陵王的丈人,对他的所作所为应该规劝才是,怎么可以主动把这些事情向外泄露呢?你以为先皇和朕,会喜欢一个告密的小人吗?”
云定兴连忙又磕了几个头:“陛下教训的是,唉,其实罪奴当年不是没劝过房陵王,可是他这个人陛下也知道,听不得劝,象左庶子右庶子这些人整天陪他声色犬马。饮酒作乐,罪奴又怎么敢一再拂他的兴呢?说是向先皇和陛下禀报此事,也只是希望至尊能对其加以规劝,毕竟先皇说的话。房陵王还是不敢不听的,多少还会收敛一点。”
杨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哦,那这样说来,你倒也不是一个出卖主公的小人了,也罢,听宇文将军所言。你还是有些才能的,房陵王被废之后,你也为奴有六七年了吧。”
云定兴马上说道:“是六年九个月十三天!”
杨广哈哈一笑:“你还真有本事,一天天数着哪,好吧,朕问你一个问题,你的那些外孙们还在,朕要是现在把你放出来了,重新任用,你就把这些外孙们接回来,好好养着吧,毕竟都是朕的亲侄子,朕也不忍心让他们在外面的州郡长年受苦,以前主要是没有一个人能抚养他们,让这些罪人之后住在宫里也不合适,现在你出来了,这事就交给你来做吧。”
云定兴的眼中闪出一丝狠毒的光芒,一闪而没,抬起头大叫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杨广微微一愣:“有何不可?现在房陵王已死,这世上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养这些人呢?”
云定兴的嘴角边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陛下,房陵王当年因为图谋反叛,结交重臣之罪被先皇废黜,本来是应该杀头的,但先皇仁善,念在父子之情还是留了他一命,想不到此贼不思悔改,却妄图在先皇弥留之时,勾结匪类,起兵作乱,幸得陛下天纵奇才,果断将其阴谋破获,并依先皇遗诏将之赐死,这才在最关键的时候挽救了我大隋,挽救了天下,可以说房陵王此人,罪恶滔天,实在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洗清他的罪恶!”
杨广的眉毛动了动:“房陵王确实在歪路上走得太远了,朕跟他毕竟是一母同胞的骨肉,虽然杀他是因为先皇的遗命,但也是有所不忍。可是房陵王的孩子们,也是你的那些外孙都还是小孩子,并没有什么罪过吧,这几年流放外地,吃的苦已经不少了,你这个外公得到了赦免,不应该正好抚养他们吗?”
云定兴摇了摇头:“陛下,听罪奴一句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这些毕竟是房陵王的骨血,为父报仇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前孩子小还不知道这些事,以后长大了知道这些事情,罪奴恐这些人会对陛下不利。”
杨广心中窃喜,今天他一直在试探这云定兴,只要他刚才有半分要抚养杨勇遗孤的想法,这辈子也别想奴隶翻身了,但杨广还是装得的脸色一沉,厉声道:“虎毒尚不食子,云定兴,你可是他们的亲外公,就这样不讲人伦吗?”
云定兴抬起头,大声说道:“罪奴但知有君父,有国家。不知有外孙,要保小家。罪奴的这些外孙,以后会对陛下,会对我大隋构成威胁。必须除掉,罪奴愿意亲手为陛下做这件事情。”
杨广心中大喜,眉头也舒展了开来,笑道:“云定兴,难得你这么忠心耿耿。也好,既然你这样主动请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宇文将军,你调一百骁果精兵,随云定兴一起分到各路去捕杀房陵王的孽子,事成之后,朕会根据云定兴做事的情况,来决定给他何种官职。卿意下如何?”
云定兴感动地眼泪都流出来了,又是一通响头顿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抬起头时。云定兴看到了杨广的脸上,笑容中透出一丝杀意,不禁背上一寒,只听到杨广冷冷地说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朕希望可以叫你云少府了。”
宇文述和云定兴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两仪殿,宇文述在前昂首阔步,而云定兴仍然半弯着腰,在后面亦步亦趋,举手投足间跟这宫中的太监没什么区别,一直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时。宇文述才回过头来,而云定兴也直起了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天还多有赖将军的鼎力相助,若非将军的提醒。云某只怕这辈子才不得再见天日了。”
宇文述哈哈一笑,拍了拍云定兴的肩膀:“老云啊,你我兄弟相交多年,即使在你下狱为奴的这几年里,老哥我也没忘了你,这次要是可以翻了身。可别忘了老哥的好处啊。”
云定兴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低声道:“那还是得多谢将军,当年云某落难之时,自身为奴,财物抄家充公,若不是将军的庇护,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帮云某照看了那些财宝,云某就是今天想要上下打点,也不可能实现啊,就好比前几天送给将军的那颗夜明珠,本就是由将军你代管的,您就是想要把它据为已有,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云某是真心地感激将军,别说现在我手里这点家财,就是以后的一切所得,将军若是满意,也随便拿了去。”
宇文述笑着摆了摆手:“你我兄弟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老兄的巧手天下无双,陛下又喜欢精美华丽的器物,所以老兄早晚必得大用的,对了,前天跟你说的事情,就是让我家的侄子跟你女儿联姻之事,恐怕是不成了。”
云定兴的脸色一变:“将军,莫非陛下现在还不愿意赦免我女儿?”
宇文述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确信附近没人后才压低了声音:“依我看啊,陛下好象是自己对令爱有意思了,你这回事情若是办得顺利,陛下只怕不仅会升你的官,还会把令爱收入后宫呢!”
云定兴激动地几乎要晕了过去:“真的吗?我还是不太信啊,小女曾经是杨勇的女人,又已经年过三十了,陛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小女服侍?”
宇文述哈哈一笑:“云老哥,相信我,没错的,陛下喜欢的就是这些风情万种,谙熟床第之事的熟-妇,前两年可是宠信宣华夫人和荣华夫人,年纪跟令爱也差不多,去年这二位夫人被逼出宫为尼后,陛下还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要不然今天为什么他会突然提杀杨勇儿子的事,不就是怕这几个小崽子还在,令爱对他只怕要三心二意嘛。”
云定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宇文将军,还是你了解至尊啊,昨天若不是你提醒我这些关于外孙的处置,今天我可就永世不得翻身啦。以后我可就抱着你的大腿混了。”
宇文述笑着拍了拍云定兴的肩头:“好说好说,以后咱哥俩就一起发财,共取富贵好了。只要陛下的江山永固,大隋就是咱们的天下,哈哈哈哈。”
二人发自内心的得意狂笑在这宫墙之间来回激荡,惊得隔壁树上几只老鸦凌空飞起,两砣鸟屎落到了两人的脸上,两张红扑扑的脸上,瞬间就多了几点白点,一股子鸡屎味中人欲呕,这两个得意忘形的家伙突然就定格了笑容,面面相觑,哼哧了半天,却是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满园的地下密室里,王世充一身绸布纱衣。神态轻松自若,摇着一把折扇,坐在自己的那张虎皮大椅上,听着魏征汇报着这回的突厥之行。
等到魏征说完之后。王世充睁开了之前微微闭着的眼睛,笑道:“玄成,这回真是辛苦你了,想不到你第一次见到三个王子,就能把这事情办得如此滴水不漏。连封伦看起来也中招了,真不容易。”
魏征没有跟着笑,他叹了口气:“主公,这次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只是我跟突厥的这三个王子接触越久,就越有些担心,这三个家伙中除了俟利弗稍微简单了点之外,咄苾和咄吉都是智勇双全,谋略深远之士,比杨广强了太多。无论哪一个以后接了突厥大汗之位,都会是我大隋的巨大威胁,主公不可不早作预防。”
王世充勾了勾嘴角:“防?我能怎么防?本来对突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而治之,挑动其互斗,可长孙晟出于自己的考虑,放弃了这个他亲自制订的战略,现在这些狼已经成长了起来,西突厥的处罗可汗实力薄弱,连西突厥故地都无法压服,更是不可能对东边的邻居构成威胁。即使我们有意挑唉,两边也不可能打起来,玄成,你有什么好的计策。比如能让这三个兄弟间互相争斗呢?”
魏征摇了摇头:“只怕很困难,我这回仔细观察了一下,草原之上,强者为王,本来按理说启民可汗懦弱无能,三个王子间互相应该有争斗的。但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三兄弟虽非一母亲生,关系却是极好,大概是在当年启民可汗兵败逃亡之时,这三兄弟就知道了只有团结才能生存,这些年来也是各自向一个方向发展,没有互相间的冲突和矛盾,主公,我看想要挑起他们之间的互相残杀,可能不大。”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说道:“可是从你刚才的话来判断,咄苾和咄吉之间也是互相有些勾心斗角,这点是不是以后可以利用?”
魏征叹了口气:“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两人真有不可调和矛盾的话,咄苾也不会找咄吉来帮这个忙,更不会舍掉跟自己合作多年的宇文述,来转而跟我们合作。说到底,这两个人一个在漠南,一个在漠北,隔了茫茫大漠,就是他们天然的缓冲带,这三个王子都知道以前突厥内部兄弟不和,互相残杀,才给了我们汉人可乘之机,把他们各个击破,这回不可能再走以前的老路了。”
王世充咬了咬牙:“那以玄成的意思,以后我们要断绝和突厥的联系了?”
魏征摇了摇头:“不,主公的图谋是天下,以后就得制造乱世,我知道您的底线是不想让突厥人趁机进关,杀我中原百姓,所以这回让我跟他们谈的条件也是以后平等相处,兄弟相称,但我所担心的是,只怕以后在北方的群雄们,都会向突厥人开出比主公更加优厚的条件,到时候突厥人会选择和别人合作,主公,我知道你不喜欢史上的那些引外虏入关的人,觉得这些人是我华夏的叛徒,对不起祖宗,但是在乱世之中,讲的是兵马权谋,讲的是实力,不可以太迂腐啊。”
王世充冷冷地说道:“玄成的意思,是象窦建德,薛举这些人,到时候是会毫不犹豫地跟这些突厥人搭上关系?”
魏征点了点头:“薛举那里不好说,但以在下对窦建德的了解,他是几乎肯定会引突厥兵进入中原的,主公,你可别忘了,他跟那个王须拔结仇,就是以前他在突厥给人保镖运货的时候结下的梁子。如果真的有乱世,以他跟突厥人的关系,不找突厥人就怪了。”
王世充想了想,说道:“可是他认识的不是那三个突厥王子,更不是启民可汗,充其量只是个突厥不小的部落罢了,不代表整个阿史那本部啊。”
魏征叹了口气:“太平时期,他当然不可能认识什么突厥贵人,那三个王子也不会找这么一个普通的中原商人,或者说绿林好汉,但乱世之时,如果那时候的突厥汗位落在了这三兄弟中任何一人之手,尤其是二王子咄吉,那他肯定会找一切能引他们入中原的有力人士结盟,窦建德的本事主公知道,以后在河北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而且他是个底层平民,不可能得到世家大族的支持,想要站住脚,必须要引强悍的突厥兵,主公,我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有人愿意做,还会抢在我们前面,到时候突厥人和我们的关系,就会变得很麻烦了。”
王世充一动不动地看着魏征:“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以前的想法,跟突厥人主动合作吗?”
魏征正色道:“主公,魏某也知道华夷大防,即使是乱世,引豺狼入关,就算取得天下,也会为人所不齿,但是在乱世中,是不能靠道德和信念来立足的,乱世中能有个几万兵马都是不容易的事情,还要不停地跟其他的群雄作战,消耗,如果能得到几十万突厥骑兵的相助,那大事可定,等到一统天下之后,再想办法把这些突厥人礼送出境,或者暂时性地向其臣服,联姻,都是可以作的选择,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别人抢先这样做了,到时候我们就会非常被动。”
王世充点了点头:“玄成,除了引突厥兵入寇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魏征咬了咬牙:“如果主公实在无意让突厥入关,那现在开始就要放弃对突厥人的扶持,尤其是铁器交易,再也不能继续,要想尽办法分化瓦解这三个王子间的联系,更要想办法挑起西突厥处罗可汗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让乱世之时,这些突厥狼无力南下。”
王世充微微一笑:“只有这两条路吗?”
魏征顿了顿:“再有一条,就是暂时不要太快地消灭掉杨广,推迟起事的时机,让大隋跟突厥开战,您在这场战争中借机领兵,通过打击突厥来壮大自己,把突厥人远远地逐出漠南,至少十年内无力南下,然后再考虑起事的事情,但这样一来,杨广的统治可能会变得稳固,而且我们跟突厥人的关系有暴露的可能,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此计的好。”
王世充认真地点了点头,正色道:“玄成,你的分析很好,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突厥人那里的真实想法,依我的判断,他们在乱世中不太可能选择倾国南下,入主中原的打法。而是会分而治之,同时支持多个北方的割据势力,以达坐收渔利的效果。”
魏征微微一愣,马上回道:“愿闻其详。”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闪:“从匈奴开始,就一直跟汉朝和亲,虽然不停地打劫边关,但在汉武大帝主动出击之前,汉匈双方没有大的战争,东汉灭亡后,虽有五胡乱华,但那多是因为早先在东汉时期就给内迁入汉地的匈奴人和羌人所为,并不是北方的胡人主动南下。”
“至于后来鲜卑氏的拓跋氏和慕容氏先后举族南下,放弃自己祖居的草原,进入中原,虽然建立了王朝,但最后仍然被迫放弃自己游牧的生活方式,转而跟我们汉人一样,转而农耕,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同化,融合,现在已经没什么鲜卑人了,只有我大隋的百姓,元氏,长孙氏这些曾经的鲜卑贵族,连姓都改成了汉姓,说汉话,跟我们汉人有区别吗?”
“所以胡人如果想要南下,必须举族进入,由于他们的人口太少,中原大地又无法游牧,所以迟早要给我们汉人同化掉,就算有些人想回到草原,也会发现草原上已经被新的,原来落后的部落所占据,再也回不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