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皇帝上朝稍晚了些,从启祥宫跑着过去的,幸好最后赶上了。随后一大批补品赏赐被送到了丽景殿,再等到甘泉宫晨省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赵婕妤昨夜不小心摔断了胳膊,造成骨折,这段日子都要告病了。
能说是皇上踩断的么?死都不能哇!明儿百官们听到了就该说李纯是个暴君神马的喜欢在后宫里打女人,以文官们丰富的想象力,没人会听他解释说不是故意的。赵宝音还是有这点常识的。
不明真相的女人们热÷书在皇后宫里头,有的是亲眼看见御医从启祥宫出去的,有的是听说的。皇后就道:“赵婕妤身子弱,摔一下就伤着了,真是可怜。唉,来人,从库房里拿出几盒子鹿茸、鲫鱼、鹅肝给她送去,嘱咐她好生养伤。”这些都是骨折对症的东西,这事儿的真相皇后也不知道,真以为赵婕妤十分柔弱可怜,那同情的神色也是一点不掺水的。
大家听着纷纷附和,德妃道:“我宫里几个手巧的宫女编了些珠花,听说赵婕妤喜欢精巧的小玩意,也送过去吧,让她玩着开心。”她身边坐着的熙昭仪一边吩咐送东西,一边十分不忍,最后竟落泪了,道:“赵婕妤本就生了重病,这还没好,又遭了灾。唉,真是……”
于是一大早上整个甘泉宫都在对赵宝音受伤事件表示同情,显出难得罕见的和睦气氛。从过大年以来,这后宫是有点不大对劲的,唯一原因只是淑妃每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大家看看她再相互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淑妃除夕那天的祸事是人尽皆知的。这事儿,广大群众都看不懂,其实淑妃自己很清楚,皇后德妃几个老人估计也明白难道真只是戏子的小事么?非也,太后与皇帝不合,太后想借“香玉案”小小戏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淑妃便私心帮太后做事,以为得到了太后的赏识是多么大的助力,结果触及了皇帝的底线。
皇帝和太后之间的裂痕之大超出了她的预料,所以她倒霉了。她胆战心惊,不知皇帝以后会如何对待她,会不会因着这个事从此冷落她。
淑妃在逆境中抑郁了,她的女儿李荣却在逆境中疯狂了不知淑妃这些天给这孩子灌输了啥,李荣的脾性比去年暴躁了一大截,正月初的时候先是打伤了自己宫里的宫女,正月十二那天刘宝林冲撞了她,被她罚跪在雪地里冻出毛病了。
这两件事都被皇后压下了。那个宫女腿瘸了,赏了一大笔银子遣回家,其本人和其亲眷都表示很满意,顺利解决。刘宝林则有点棘手,好在这位刘氏自个儿聪明,上书皇后说自己原本就是有毛病的。皇后马上以体恤的名义,将她从永巷迁到明宫里住,月钱份例提高三倍说是治病用的,其实宫里看病拿药都是份例之外,这三倍纯属白赚。
后宫里如今对李荣避如蛇蝎。
除开李荣这个因素,金御女、娴嫔、李蕙公主等人同样坐立不安。她们从前都是和淑妃贴的很近的,说白了指望着淑妃蹭好处。如今淑妃成这个样子,这些人心里发毛啊。娴嫔仗着身份高去问了两句,结果被淑妃赶出来了。无知会带来恐惧,她们不明白淑妃抑郁的原因,心里总觉着淑妃是不是要出事了?她们日后是不是没大树了?
以上种种,就导致了淑妃一人不爽,连带着满宫的人陪她搅和。淑妃是谁啊?皇后座下的嫔妃之首,国际影响力非常强。
然而,淑妃的一系列不正常并没有得到李纯的关注。李纯完全没有像上一次鹿茸事件,察觉到淑妃不高兴就很体贴地过去哄,这一次他甚至没觉得淑妃有什么不对劲。他元月初一到元月十五都在纠结赵婕妤的荷包,元月十六以后纠结赵婕妤的胳膊。
元月二十的时候,隔了好几天,李纯才再次和赵宝音见了面。宝音病中很闲不得,她那大病都养半年了,捂都快捂死了,现在又来个外伤,又要静养。她好说歹说求御医,御医最后松口说她可以出去逛,嘱咐她千小心万小心,医女又给配了七八个。
李纯并不是专去启祥宫瞧她的,是这一日走东边书库,凑巧在畅音阁里遇见了。那赵婕妤吊着一只手,另一只正挖着热番薯粥。她四周围着无数宫女、内监,医女给支起屏风怕她被冷风扑了,阵仗比皇帝还大。
宫里医女都是有身份的,七品,和县太爷一样尊贵。这么些医女一同服侍一个婕妤,全方面保护,柳嬷嬷私下劝她道:“娘娘此前和皇上讨了血燕、松露一些贵重的东西,按着婕妤的位分,已经太逾越了。如今又请这些医女们……不能出门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赵宝音为了自己舒坦地出来玩,耗费这样多的人力,搁宫外头这就叫作。对于柳嬷嬷的良苦忠言,宝音深觉有理,当然知道皇后才能使唤这么多人呢,然而那自由的压倒一切,还是决定就这么作下去了。
坐着美美地吃粥、看梅花、看落雪,一抬头皇帝过来了。
皇帝身后还跟着熙昭仪和娴嫔。
宝音连忙起来迎。皇帝叫了起,熙昭仪殷殷地上前道:“本来我们都担心,看你气色好在外头贪玩,可见是身子爽利了。”又握着她那只好的手道:“我这些天没去探望你,实在是因着李修学业上的麻烦,我这都有些想念了。”
李纯和熙昭仪、静嫔她们交流永远比和赵宝音顺畅,熙昭仪给他开了头,他立即接着道:“的确气色好了,吊着胳膊出来玩,你可小心别摔着、闪着了。”看看四周梅花从茂密,畅音阁那儿的乐师刘先生正弹箜篌,却是个美妙闲坐的好地方,便吩咐宫人拿垫子摆上道:“咱们不妨坐一坐。”
宝音让了自己的主位给皇帝,由医女扶着坐在娴嫔身侧,离皇帝便有些距离了。可这个位置却能一览无遗地瞧见对面冰封的荷塘,上头一群侍卫武夫在练习冰禧,却是别有一番看头。宝音伸长脖子瞧,心里越来越开心,一壁把玩梅花一壁笑道:
“啊呀今年冬天的雪下得真大,早上出门扫的雪都到膝盖了,我小时去过山东外租家,最喜欢跳雪堆里扑着,比跳房子还刺激。”
“温陵不下雪的,冬天却又冷又湿,还是咱们京城的冬天好,屋子里烧着炕可舒坦了。”
“那一年我混出府去玩,在林子里逮着一只兔子,我哥哥把它的两条后腿绑着让它在雪地里跳,我们在后头追,实在太好玩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玩的兔子!”
这一圈人里头娴嫔是个木头,李纯身为帝王也不会那么多话,熙昭仪最近不似从前爱说了,就宝音一个人乍被放出牢笼,心情不要太好,再遇上了陪聊的皇帝一行,吧唧吧唧说得兴高采烈。
熙昭仪附和她道:“我一直在京城长大,却是不敢往雪地里扑的。”
皇帝道:“我小时候父皇严厉地很,堆雪人都不让。”
熙昭仪与皇帝笑道:“我也不曾堆过雪人,但我是因为怕冷,做闺女时冬天总要长冻疮,怎么都治不好,一玩雪更是手要烂掉了。进宫后生了孩子,这个病自己好了,还是不敢碰雪呢。”
“那您有太多东西没玩过,真是遗憾呢。”赵宝音看着熙昭仪叹气:“娘娘,咱们宫里有没有兔子啊?我好像从没看到过……皇上!能弄只兔子么?冬天的兔子可好玩了啊……”
李纯原本笑呵呵的脸色顿时僵住,蹙眉斥责道:“玩兔子?成什么体统!早些年德妃养的波斯猫还算上得台面,你弄个兔子在宫里跳,朕看见了是决不轻饶的!”
赵宝音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半晌,熙昭仪道:“皇上恕罪,妾要先回了。这个点儿李修要下学,妾定要看看他才放心。”
不怪熙昭仪这段日子没心思出来玩,四皇子李修满五岁刚进了上书房,请的老师是阁老吴昌。吴昌是个传奇人物,性格微有古怪,李修与他合不来。
若是个寻常的翰林师傅,换一个皇子中意的就好。偏偏吴昌实在不是一般人,十几岁中状元入仕,二十岁遇上边关动荡,竟然请命从军去。先帝想他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会打仗,封他个督军前去搞政治工作了。结果他立下战功,在边关一呆十年摇身变成了二品的大将军。
回京后他将军做够了,请命去工部当尚书,管水利。结果治理淮河又立大功,过两年做了丞相。
为相二十年,某日毫无征兆地辞官了。
朝臣都知道他性格怪异,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愿干了当场能撂挑子。先帝没能劝服他,他蹦着跳着回家……经商去了。
由于此人做了多年宰相,论功绩大周历代的宰相都没有能企及的,就算早不是宰相了,百姓和朝臣都一致称呼他为吴相。吴相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功成名就、流芳千古,不过身上却有个污点,就是经商卖房炒高了全国房价。这遭到了许多文人百姓的唾骂晚节不保。
吴昌从英明受人爱戴的名相变成一个很有争议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