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恺之被他的话分了心,目光扫过去,巴格并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感到窘迫。
“等一下,你刚刚叫她什么?墨儿?”
巴格对他笑了笑,好似在取笑他的大惊小怪,“都督不必在意,只是个称呼而已。她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的同命蛊,虽然能替她留住性命,但她身子太弱,怕是撑不住蛊虫,再不醒来只怕被反噬。”
一肚子问题被淹到胸口,硬是被巴格的话给逼回去,严恺之也不得不承认,他更在乎的是那所为的同命蛊。
“那怎么办?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些,只是说过同血同脉,若她有危险,我们也活不久。”
君无邪在出手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及蛊这回事,他也没心情去听他详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韶华活过来,哪怕终生卧床都好过如此。再加上她发病得迅猛奇特,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君无邪用同样怪异的手法去救活她。
巴格敛了笑容,与攸宁有几分相似的面庞让严恺之险些看走眼,“没错,同命蛊顾名思义就是同血同脉同生同死,这本来是一个极凶险的蛊,不过这对墨儿来说,却是最后的生机。如果没有同命蛊,她早就活不成了……我还以为是占星出了错,原来是这样。”说到最后,巴格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地感慨一下。
老族长的占星能力可以说是历任族长中的佼佼者,他咬出口的话,从来没有失误的。他们不算命,算的是运,有神就有运,大至江山社稷,小到蜉蝣众生,关乎气运自然是讲究顺其天意。
但是人心是肉做的,尤其是知道韶华生了转世的破军星,也就意味着一个无法阻挡的轮回被启动。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护他们的安全,至于社稷动荡,拦不住的就随它去。
“先生怎么知道她穿过红衣?”
严恺之心中暗暗吃惊巴格的话,几乎从他踏进白山那一刻,他无时不刻处于意外和惊喜中,正因为如此,他更笃定了君无邪的话,白山是个福地,一定会有解救韶华的办法。
看了面色死灰的韶华,巴格从粗陶罐里摸出一些东西黏在针尖上,然后在她手心、额头、人中、后颈、胸腹几处刺下。忽然针尖不知怎么地烧了起来,跳跃着一抹微弱的青蓝色的焰火,说是焰火只因为那形态跟擦亮的火柴似的,但很快就消失,好似烛泪凝成一滴汁液顺着针尖没入。严恺之瞪大眼睛看着,可是等巴格取出银针时,他却忽然有种刚刚只是眼花的错觉,好在韶华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红润,盈泽水嫩的脸蛋看上去就像刚刚才睡去一样。
巴格没有隐瞒,收了银针后,才道:“我阿爹曾替她占过一卦,说她在川北必然有一次血光之灾,因她魂轻命虚,一旦历经就是保住性命,今生也将落得虚寒不受的体质。”目光落在韶华的脸上,巴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红,主火,主血气,主心脉,她本就与皇宫相克,两者相加,便形成一个凶阵。”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落到现在如此凶险的地步。
“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吗?”严恺之变得有些紧张,心中十分懊悔为何没有听信韶华的话。
巴格倒是把一切看得很轻,他心里知道父亲就是为此所累,越是参透,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倒不是这么说,有些事冥冥之中上苍自有安排,是蛊也好,是阵也好,是命也好,听其从之,顺其自然。我们本能做的也是趋福避祸,奈何她的气运是与天浑然一成,不是我们能改变的。这位高人既有能力扭转乾坤,为何没有救醒她?”
“他说过若有另一半天书,或许能救,可我不知什么是天书,另一半又在哪。”严恺之心里已经把巴格当成神一样看待,出口都改了称呼。“先生真的没有办法救她吗?”
巴格忖思了一下,抿唇显得有些犹豫,“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现在是气运不足……打个比方吧,就好比她的心魂被冻住了,她血虚气弱根本没法融化,所以醒不来。既然是同命蛊,那只能是靠同命之人替她养气血。”
结合从进山以来各种奇特见闻,严恺之对于自己的见解已经不抱任何怀疑,因为在这里什么都可能。“你是说让她喝我的血就好了?”
巴格点了点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但我不懂蛊,无法完全确定。”
严恺之疲惫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些希望的欣喜,至少他知道,韶华真的有救了。
“如果我现在起身去找巫族,你觉得他们能有办法吗?”
巴格却没这么乐观,一句话就击碎了他的希望,“这同命蛊也不是谁都能用,谁都会用,况且,巫族如今与我们罗布族一样,都已归隐山林。只怕都督还没找到他们,墨儿就活不成。”
严恺之气得一拳打在墙上,因为是石墙,所以不会开裂,但其力道闻声而知。“君无邪!他明明告诉我,韶华已经没事了。”
巴格让严恺之对韶华的感情触动了,他忙劝了一句:“都督别误会,命是保住了,只是如果一直不醒,这么拖下去,就是完好的人成日卧床不起也会虚耗。”看着严恺之脸上表情有些松动,他又道:“不妨这样,都督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让我想想办法。”
“那就有劳先生了。”严恺之抱拳致谢。
“都督不必客气,叫我巴格就好。”巴格轻声拒绝了,他并不像承这个虚名,否则他早就当了族长了。
“那你也不用叫我都督,在这里我不是川北都督,也不是兴勇侯。”严恺之则对他的敬仰更深了,兴许是攸宁的亲舅舅,所以看着他也倍感亲切,只是想到他方才口口声声喊韶华做墨儿,严恺之一肚子疑问却不知怎么说起。
严恺之不与他计较身份,可是巴格也不能全当做无所谓,到底眼前人的身份摆在眼前。就算躺在那里的是亲妹妹的义女,也就是说眼前人应该喊他一声舅舅,但巴格还是恭敬地喊了一句:“是,严爷。”
这时,把都索送走的春多刚好回来,巴格便叮嘱了一句:“春多,今后严爷的起居就由你来负责。”
“放心吧,巴格大夫。”春多早不是当年的毛头少年,这些年跟在巴格身边学了很多,对他也是说一不二的尊敬。
“那我先告辞,有什么事叫春多去做就好。”
巴格与严恺之道别以后,就离开了小屋,严恺之这才打量起四周。这是一间极具民族特色的石屋,因罗布族人也不算矮小,所以严恺之站在屋内并不觉得压抑,只是这么高的屋子,全用石头堆砌却丝毫不怕轰塌,不由得令人钦佩其神奇的建筑技艺。而且特别照顾他们的习惯,屋内大多摆设都是中土风格,除了四壁是石头,看上去并不比山下一般人家的房子差。
“都督,有什么吩咐的吗?”春多见严恺之四处张望,以为是在找什么东西。
严恺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因为得知韶华有救,顿时也觉得他面善可爱,说话也温柔了许多,“你以后也改口叫严爷就好,这里没有什么都督。”看春多意外又惊喜地点了点头,“我什么事,你要是方便,就帮我打点热水,我想给我夫人擦擦脸。”
他挨着韶华旁边坐下,替她整了整头发,这些天的颠簸,根本顾不上打理,只想着能早点赶来就好,也不知躺了这么久,会不会哪里不舒服。
“已经让人准备,很快就好。”
严恺之见春多并没离开的意思,相反有些迟疑不定,便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春多想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严爷,公主还好吗?”
严恺之忖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春多口中的公主是指兰芝。“公主……你是说兰芝,你认识她?”
春多老实点头,目光望向韶华,口气也有些低沉,“几年前见过,夫人带着他们进山,攸宁少爷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等攸宁少爷伤好以后,就和公主一同回京了。”只不过当时昏迷不醒的是攸宁,如今昏迷不醒的是韶华,春多心里不免担心,若每次都要付出代价,他宁愿永远都见不到他们。
严恺之从春多身上收回视线,回头看着正酣睡的人,带着猜度的眼神,目光深邃得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当初攸宁受重伤,昏迷不醒,是夫人带他们进山的?”
“是啊,当初还是族长亲自去接他们,还有另一个娘子。”春多没有察觉,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是不是……成亲了?”
“就快了。”严恺之没回头看他,只是轻声回答。
“哦,那就好。”春多的笑容有些僵硬,虽然得到一个他明知的答案,可是从别人口里证实,还是让他心头刺痛,便找了个借口逃开。“严爷要是没事,我先去看看水好了没有。”
当屋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人时,严恺之低头吻了吻韶华的额头,就像要唤醒她一样,声音温柔得让人动容:“韶华,我们到白山了,你放心,我一定救醒你的。”他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奇怪,“可为什么我觉得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