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守府出来,严恺之觉得脑子有些浑浑噩噩,几乎一闭上眼都能看到那个女子的眼睛。他很清楚这个叫做墨儿的女子并不是辛子墨,可是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越想要甩开这些想法,脑子就越乱,就连走回住处都不自觉。
韶华和凤仙一回来马上就让有仲跟他们找吃的,两人毫无形象地扫光一桌子的食物时,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各自瘫在椅子上,聊天吹水。韶华调侃凤仙这个样子被多福看到,绝对会吓得不敢招惹他,凤仙则反驳严恺之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娶来的娘子竟然是这么毫无形象的人。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斗得欢畅,正好严恺之就从外头回来,韶华忙不迭站起来,整理好衣裳,凤仙则溜之大吉。
看着严恺之只瞥她一眼,然后就坐到椅子上发呆,韶华有些心虚,小步地蹭过去,轻声对严恺之说道:“谢谢你让有仲给我准备的衣裳,正好合身。”
严恺之收回神,眼神落到她略带红晕的脸上,心中又是另一股情绪。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韶华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注视,羞红了脸颊,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虎符给我,我已经让人准备好马车,明日你就回去。”
韶华一愣,抬起眼眸,忿忿地说道:“别想!”心里有些憋屈,还以为严恺之出去一趟已经想通了,没想到竟然还是这么个臭脾气,她倔强地撇嘴,“我跟你说了,虎符在哪,我在哪,要不我跟你去,要不你跟我走。”
严恺之有些无力,轻声道:“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韶华不知严恺之为何一脸疲惫无力的样子,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示弱。她看着严恺之的眼睛,从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看得到自己的影子,沉下情绪,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用从未有过的坚决和肯定的语气对他说道:“我没有,我现在理智得很,脑子里清晰得很,早在出京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哪怕是跟你去海亭吃苦受难,我也愿意。”
严恺之也回望着她,在这张小脸上他读过太多不该是她这种小娘子该有的情绪,倔强、坚定、绝决、热烈、执着、疯狂,好像小小的身子里随时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从没对她有过一次正确的猜想,因为她永远能用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这样的女子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疯狂,因为她的感情犹如烈火,让你无处不知她的存在。但你拒绝时,你能一眼能看到她的悲伤,却依旧爱得那么热烈,宁愿烧尽自己,也不肯放弃。
他曾想,抑或就是这样的女子才能走进他的心,把他所有的黑暗和孤寂都赶出心底。严恺之终究还是软了口气,“你可知道川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不是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待的地方。”
韶华用眼光描绘他的眉眼,渐渐地连视线都变得温柔,“我知道啊,只要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去。”
严恺之有些错愕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刚刚那女子的回眸变成了韶华,他轻晃了脑袋,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摇出去。“韶华,你听我说,川北真的很危险,我不希望儿子没有了娘。”
韶华认真地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好似刚刚严恺之只是交代她,去花园散步要注意脚下的路,“我听完了,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你为难,万一城倒我一定第一个逃跑,这个你放心。”
严恺之苦笑了一下,连声叹了几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
韶华蹲下身子,仰着脑袋,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他眼睛里的惊愕,眨了眨大眼睛,很是严肃地说:“我明白,可是你也得明白,我不能没有你,儿子也不能没有爹。”
严恺之蹙眉,深吸一口气,“我与你已经没有关系……”
一听严恺之又提休书的事,韶华一赌气,伸出两只手用力抱住严恺之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严恺之,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死给你看?”
两人就这么以奇怪的姿势对望着,严恺之直视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半晌吐出两个字:“不信。”
韶华一口气差点就噎不下去,磨着牙好半天,只好闷闷不乐地放弃:“好,算你赢了,我是不会自杀,可是我也不会离开。”严恺之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事,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让韶华从身后抱住了腰。他只感觉有个小小的身子撞进了他心里,他低头看着韶华紧紧地圈着他的腰,小手相互抓紧。
他想要拉开,背后有个小脑袋拼命地摸着他的背,随后一个哀怨的声音在他身后闷闷地响起,字句间都犹如针尖刺痛了他的心,“我已经失去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与其天南地北在你担惊受怕,我宁愿和你同生共死。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温柔乖巧的大家闺秀,我也不想要听别人说我多么大度宽容。为了你,我不介意当妒妇,当泼妇,当恶妇,只要心里有我,只有我,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天下人都骂我都没关系。”
“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阿娘死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被挖出来了,我知道你一定比我难过,可是我却不能在你身边陪你。我不要你为了救我,如果是注定要死的,那我愿意死在你身边。我是不孝,可是爹爹和阿娘都不只我一个女儿,可只有我了。”
韶华仍不知疲惫地说着,却不知身前的人早已经心痛不已,他轻唤出声:“好了,别说了。”
生怕被再次拒绝,韶华还要说:“恺之,我……”
“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严恺之知道自己不能再欺骗自己,他拉开韶华的手,转身抱住她,一如当初在碧梧轩,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这种心痛的感觉曾有过两次,一次是韶华掉进水里,他知道自己心里是有她的,另一次是她从皇宫里失踪,而当他失而复得的时候,他激动得连心都在颤抖。
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刻他恨不能抛下一切和她远走高飞,再也不管朝中恩怨,“是我不好,又让你伤心了。可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为了儿子也好,为了我也好,都不能让你出事。”他苦笑了声,“阿娘说得对,这是我们严家的事,本来就不该连累你,是我太自私,还是想要独占你的一切。”
早在看到韶华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不可控制地被她夺去,再怎么掩饰,也无法抹杀她在他心里的身影。
听到细细的啜泣,严恺之有些慌了神,以为是抱得太紧,弄疼她了。松开手却发现她抱得比自己还用力,他好声安慰:“你别哭,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韶华任泪在流,不肯松手,嘴里却道:“你说你错在哪!”
这下可为难了严恺之,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错在不该休了你?”见韶华摇头流泪,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对你说狠话?赶你回京?还是……我不知道。”最后他只好举手投降,心想只要她肯收住眼泪,无论说什么他都认了。
看到严恺之已经完全认栽,韶华这才松了一只手,偷偷擦掉脸上的泪,小声地说道:“我既然嫁给你,就是严家人,严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严恺之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道:“是,果然是错了,你是我的妻,我儿子的娘,我严家的媳妇。”一个转折,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可是……”
韶华恶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指,像只发怒的小兽,吐出他的手指,磨牙说道:“没有可是,不能可是,无论如何,你都别想要丢下我,否则我走也会走到川北去。”
严恺之看着手指上一圈深深的压印,有些无奈,将她整个抱起,看到她惊慌失色地抱住他的脖子,严恺之忽然觉得心神愉悦,“那你必须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必须以自己的安全为先,不要考虑我,一旦我让人送你离开,你就必须离开。”韶华低了低眼神,没有回答,严恺之轻叹口气,在她额头印了一吻,用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厮语:“你别太低估自己,我不让你跟去,除了担心你的安危,更多是怕我被你乱了心神。大敌当前,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这是二爷给我最后的机会了。”
韶华含羞的样子让他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这样明艳热烈的女子一旦娇羞起来,总有一种令人无法转神的诱惑,如同娇艳欲滴的玫瑰,即便有刺,都令人欲罢不能。
韶华眨着闪亮的眼睛望着他,娇声回答:“好,我答应你,如果,如果情况真的糟到不能收拾的程度,我一定会抱住自己的性命,一定不会让你担心。”
严恺之满意地在她嘴上啄了一口,表示奖励,“那就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