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韶华刚从煦园回来,一踏进碧梧轩的大门,就看到弘方背着双手在走道的分岔口徘徊。一回头,看到韶华一脸惊慌无措的脸,笑眯眯地弯下眼角,大步朝她走过来。韶华被吓了一跳,拉着初荷挡在自己面前,不愿和弘方靠得太近。
经过好几次的“不期而遇”,初荷也早见识了眼前这个摇着扇子的年轻公子是谁,被韶华这么一推,猛地凑近弘方的脸,她尴尬又羞涩地低下头。
韶华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弘方的厚颜无赖了。因为有前车之鉴,就连红菱亲自过来唤她,韶华都迟疑地推脱了,可她还是避免不了会在自家遇到弘方。几乎是算准了她每次出门的时间和地点,然后非缠着她说上几句不可。她跑去找李斯晋讨说法,李斯晋倒是一副严谨的夫子模样,说弘方是来寻他议事,撞见也没什么奇怪。
问题是,为什么找李斯晋议事的弘方总是会跑到后院去,竟然所有人连拦都不拦一下。凌氏嘴上没说,但是韶华看得出她心眼里是希望撮合她和弘方的,奈何她没法去找攸宁来救场。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大不了她就不出门了,装病在屋里静养。
果然,弘方胆子再大,再猖狂,也还是受礼懂规矩的。她躲在碧梧轩这些日子,就再也没看到过弘方的出现,可她到底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如今整个碧梧轩就她一个人,绾华出嫁,锦华失踪,她连串个门的机会都没有。于是,选了一日早早出门,去给煦园给凌氏请安,可她没想到,这一路来回倒是顺利自在,人家已经待在院子里等着了。
“世子爷,你未免也太过分了!这是未出门娘子住的地方,你怎么可以肆意闯进来,要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嫁人!”韶华倒不是怕他,奈何弘方每每都喜欢惹她生气跳脚,偏她又不敢扯破脸皮。
“那你嫁我不就好了。”弘方理所当然地说。
“你做梦!”韶华立起美目,忿忿地说。
弘方对她的放肆已经不以为意,仗着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的差距,居高临下地斜睨她:“要是有什么话传出去,只能怪你家管教不严,连下人的嘴都捂不紧。这要是在王府,必然是得割舌头的。”上回查出了名单外流的事后,那人被打了三百嘴巴,就算不割舌头,伤好以后说话也不灵朗了。而与他相关的人也一律领了板子,罚了钱,全部遣到庄子去。
听到弘方的话,韶华和初荷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初荷更是下意识地抿进嘴巴,生怕弘方真的会割她舌头。
弘方喜欢看韶华跳脚,偏韶华最不乐意见他得意,一时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别来我家耍威风,你要摆架子,回你的三王府去。”要说管教不严,那她得把整个李家的下人都换了,可是就算全换了又如何,当家的那些人都拿弘方没办法,难道下人就敢冒死阻拦吗。
等她说话,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些过,就连弘方的表情都僵了一下。可是话都说出口,怎么也都收不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等弘方的怒火,心想至多也就是被他一状告到李阁老面前去,挨个家法什么的。
然而,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预期中的暴躁,她抬头看到弘方冷冷地瞥着她。韶华无辜努起小嘴,眨了眨眼,弘方嘴角微微抖了一下,险些破功。
“你的屋子是那个?”弘方转过身,打量着四处的石径,发现其中一条小路旁边的草被踩得很实。他没等韶华回答,径自地大步走过去,韶华一惊,连忙追着喊道:“你你快站住,要去我院里干嘛。”
“口渴了,要杯水喝。”弘方头也没回地继续走,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座小院子,大门正敞开着,不费劲就能走进去。他扫了她的院子一下,看着凉棚、鱼缸、秋千,几株勉强能遮阴的树,连盆花都没有,全然不像一个大家娘子住的院子。弘方轻笑一下,“你的爱好可真特别。”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她的主屋。
韶华小跑追了上去,来不及阻拦,弘方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她平时发呆的软榻上,拿着她绣规正扯着嘴角轻笑。韶华快步上去,一把抢了过来,“你不要太过分。”
弘方没忍住吐槽一句,“虽然绣得不怎么样,但到底还算是个娘子该做的事。”
韶华咬紧牙关,重重地道:“多谢夸奖。”
弘方摆了摆手,笑答:“不客气。”顿了一下,望着他,“茶呢?”
韶华差点没被他厚脸皮的回答给噎到,如今人都进到她屋里来了,想赶不走,只好让初荷去泡茶,希望他早点喝完早点走人。
刚刚弘方进来时,幼菡正在里屋给韶华收拾床铺,听到声音走过来,探了探头,被对方吓了一跳。韶华也瞧见她,利落地收拾好绣规,走了进去。
“五娘子,您怎么能把世子爷带到屋里来。”幼菡小声地说。
“你以为我想啊,他不要脸的程度已经不是你我能想象了。”韶华恶狠狠地磨牙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幼菡是见识唯一亲眼目睹严恺之和韶华之间的事,所以不会和初荷一样,觉得能嫁给世子当世子妃也是件不错的事。
韶华叹了叹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家里人好像都当是没事发生似的,我也不知道找谁说好。”忽然她有点怀念锦华,要是锦华在,指不定就会黏上来,这样她就可以摆脱弘方了。
幼菡脑子飞快转了一下,然后附在韶华耳边说,“五娘子,这下不正好,让世子爷替您去打听七娘子的下落,这要是真在那里,小六子可就没办法了。”前阵子小六子跑来报信说,在大街上遇到忆柳,他蹭上去搭话,结果忆柳脸色一变,怒喝了一声,就让旁边的大汉把他给赶跑了。小六子心里觉得憋屈,虽然他平时是吊儿郎当,也常进府去调侃小丫鬟们,可他这次可是正正经经地上去借问,竟然被人当叫花子怒骂。
心中愈发肯定他撞见的人一定是忆柳,如果忆柳在京里,那么锦华想必也和她在一起。所以他一路跟踪到徐将军府上,只是徐府门禁森严,个个都是武将出身,让小六子既羡慕又着急跳脚,只好回来禀告韶华。
对于锦华当初的狠心,韶华确实希望她不要回来,最好是沦落街头,冻死在外面。可当她知道锦华不但没有沦落,甚至被当成主子高高捧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锦华不念手足情谊,韶华自然也不会跟她客气,与其让她在外面自在逍遥,还不如把她领回来,想必无需她出手,凌氏也不会轻饶她。韶华打定主意要让锦华回来,便让小六子想办法再探听多一些消息,否则贸贸然地和李勋卓说锦华在京里,而且在别人家住了大半年,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徐府所有人都是徐子昂从平洲带来的,个个都不是随便能打动的人。他无奈只好守株待兔,准备耗在门口,就不信找不住机会。大概是被小六子上一回打草惊蛇,别说出入,就连平日买菜都是让人送去的。小六子缠着送菜的大叔,可是那人是个哑巴,也说不出所以然。
韶华还以为要等到期丧以后,再找机会混进去了,结果幼菡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这是什么茶,这么难喝?”弘方的抱怨在外面响起,大声冲礼物嚷了一声,“你在里面捣腾什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怒火又被弘方撺唆起来,她立刻沉下脸,好在幼菡扯着,她没冲动,只是缓了缓气,幽幽地走出去。看着弘方一脸不满,轻飘飘地说:“我家就这种茶叶,世子爷身子骨金贵,要是喝不惯就请回吧。”
弘方不知韶华怎么转了一趟里屋,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有些闷闷地端起茶,“下回我让人给你送些来,这茶涩得很,喝了刮肠,你平时少喝一点。”他倒不是因为茶不好而发脾气,只是见韶华这做主人的撇下他一个就消失不见,心里有些不舒服。
韶华扬了扬眉,“我就喜欢这涩味,别的喝不惯。”
弘方顿时无言,只好道:“你这人真够怪的。”这茶水入口虽涩,但是余味甚甘,倒也不是无可取之处。他放下茶杯,看着韶华,“你对我能别这么针锋相对吗?”
韶华眨眼,“世子爷说错了,针锋相对是指两个人,你要不故意来踩我,我怎么会反击呢。”见弘方只是翻了翻白眼,没有明显的不悦,于是道:“既然世子爷茶也喝了,是不是该……”
弘方嗤道:“还真小气,就一口茶就想赶我走。”他伸了伸懒腰,显然没有动身的意思。“给我弹个曲子吧,要是好听我就走。”
韶华噎住,“世子别忘了,如今仍是期丧!”
弘方点点头,“我知道,我又不是上勾栏去寻欢作乐,你就弹个《游子吟》吧。”这是一曲离愁思乡怀故人的悲曲,就算被人知道也不算什么。
韶华睁大眼睛,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见弘方的意思没有改变,她想了想说,“要我弹曲可以,但是世子爷得帮我一件事。”
“说。”弘方爽快地答应下来。
“去年年底,我们回普安探亲的路上遇上马贼,庶妹因此而走散了。后来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本以为凶多吉少,不敢奢望。不过听闻有人在徐将军府外不远处见过她贴身丫鬟,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徐将军救了去,还请世子爷替我打听打听。”韶华见弘方脸上神情若有所思,觉得应该有戏,又道:“她比我小一岁,模样应比我高佻不少。”
弘方静静地看着韶华的脸,心里有些兴趣,半晌道:“你怎么不和你爹娘说。”
韶华松了一口气,福身谢过弘方:“听说徐将军府上门禁森严,如今又是期丧,怎么敢随便上门去。世子爷既然能在我家来去自如,想必去徐将军府应该也很轻松才是。”
弘方嗤笑一声,“你这是在讽刺我?”
韶华摇头,“不敢。若七娘真是徐将军所救,那理应归家才是。七娘尚未及笄,无端地生人家里久住不便,更何况,我听说徐将军府上只有徐将军一人。”
弘方扬眉,“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嘛。”见韶华抿唇不再答话,弘方道:“替你打听不难,不过,你记住这回是你欠我人情。”
“我这就去拿琴,幼菡。”韶华轻唤了一声,幼菡在里屋答应。
弘方却摇头,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就这么一个曲子太便宜你了,这个人情你还是欠着吧,以后我再和你要。”说完,不等韶华出声,他大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