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姑嫂二人有说有笑,情同姐妹,就连经过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侧目。向来姑嫂不和的事到处,少见哪家姑嫂感情这么好,还是见面不到几回的隔房姑嫂。韶华也没在乎这些,每日闲着没事就跑来央求辛子萱讲梁平的事,听着笑着,日子极容易过。虽然被绾华说了几次,不要跑得太勤,她也便是应了几声,照样还是过来了。
想着好在是生在李家,至少还能跟辛子萱多些时间相处,要是跑到旁的什么张家王家,还是李家的死对头,她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不管怎么说,骨子里和辛子萱才是亲姐妹,所以对她的喜好和习惯都了如指掌。看着辛子萱面上笑着,眼神却心不在焉,韶华不禁有些起疑。还没问出口,就听到泰和园里有争吵的声音,留心一听,里面夹杂了凌氏底气十足的声响和刘氏轻柔隽丽的音调。
该不会是俩妯娌吵起来了罢,韶华觉得脑袋有些大。最近凌氏对刘氏大手大脚的开销本就不满,这回要是在李阁老面前吵起来,可真是丢人丢大了。辛子萱似乎和她想法相同,和她对望一样,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一进泰和园,就看到凌氏和刘氏剑拔弩张的气势。刘氏还倒注意形象,只是臭着一张脸,侧身对着凌氏,相反凌氏的怒发冲冠,刘氏显得柔弱了许多。
韶华左右张望了一眼,发现李阁老并不在屋内,心中的大石还算稍稍放下一点。
可不管怎么说,这是在老人家的院子,就算他不在,等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向他汇报。于是,她急忙走进去给两位长辈行了礼,绾华一看韶华过来,身后竟然还跟着辛子萱,立刻跑过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辛子萱不明所以,也只好行礼后,走到刘氏身后去。
韶华扯着绾华退到后面,打量着俩妯娌水火不容的气势,压低了声音问,“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端端地忽然闹到泰和园来,若要是被李勋卓知道了,指定要先把凌氏臭骂一顿再说。不得不说,李阁老教出了一群孝子,早逝的李卓岳不说,便是李良勋和李勋卓兄弟二人,不但兄友弟恭,对父亲更是说一不二。也正是因为如此,兄弟两人才能各自成家立业后还住在一处,而刘氏和凌氏明明性子不和,但两家依旧还能和睦相处,归根到底这还是两兄弟的功劳。
“你不是看着嘛。”绾华耸了耸肩道。
“我是问到底发生什么事,要吵也回咱家院子吵,怎么跑祖父院子来了。”韶华回头,正好和辛子萱对上视线,对她疑惑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绾华把一切看在眼里,立刻不高兴地扯了扯韶华的手,“我可告诉你,别再跟大嫂在一起了,否则阿娘非骂死你不可。”
“关嫂嫂什么关系了。”韶华不到乐意辛子萱被扯下水。“阿娘和伯姆的事,嫂嫂可没插手。”
“真是小没良心的,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快就胳膊往外弯了。”绾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掩手附在韶华耳旁,细声说道。
“啊!”韶华惊呼了一声,气得绾华急忙捂紧她的嘴,好在凌氏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姐妹俩躲在角落里说话。
这时,凌氏厉目望向辛子萱,怒声道:“大郎媳妇,既然你也来,咱们就把话说清楚。这家你要想理,只要你祖父一句话,我就全权放手,让你们婆媳自己去管。但前提是,你必须把之前这些帐都给我算清了。四郎中举,大郎和二郎升迁的事,我们二房丢了多少银子我就不计较了,可是再往前,四郎在外头欠了多少帐,又在二房名下的铺子拿了多少东西。把这些都给我算明了来,补齐了数,从此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辛子萱一听凌氏凶狠的表情,生硬的口气几乎不留余地,她一头雾水,想给凌氏说两句软话。刘氏立刻扯住她的手,站在刘氏旁边的麦妈妈扬声道:“二夫人,这就是您不是了!让老爷子听了,还当您是在为难大郎媳妇。谁不知道她才从梁平回来,什么都还不熟悉。账本在您手上这么些年,我们夫人都没看过几眼,现在您让她去看,难道还能看出银子来。”
“放肆!”凌氏一拍桌子,脸色整个冷下来。桌子上的茶杯颤了几下,险些掉下来,“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了。”
麦妈妈在煦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李斯晋看到她,都要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麦妈妈”。平日里,刘氏都不大开口时,几乎都是麦妈妈代为出声,李良勋对她也没什么大声。可现在却被凌氏这般严厉地羞辱,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十分尴尬。
“二弟妹,麦家的可不是奴才!”刘氏终于也按耐不住,平日听着温软轻缓的声音怒起来,也显得极有威严。
麦妈妈是刘氏乳娘的女儿,和刘氏一起长大,许嫁以后,又来给刘氏当陪房。正因为如此,麦妈妈在煦园都是扬着下巴走路,说话也都是鼓足了底气。细算起来,麦妈妈不但不是奴才,身份确实不低,可这一切对凌氏来说并无区别。这个家的主子姓李,就算麦妈妈再高,也没高到能跟李家媳妇平起平坐的地步。
其实,刘氏和凌氏之间的矛盾可算是老生常谈了。不外乎就是那几笔账算来算去,刘氏阔气惯了,又当了那么多年的富贵闲太太,丈夫的月饷收入私囊不说,每个月还有账房给的月钱。闲钱一多,出手也就阔气了,对斯晏更是宠爱纵容,母子俩每月在外头欠下的债加起来一点可不少。每一次账房对账,都把凌氏气得跳脚,跟李勋卓抱怨。可他始终觉得家中有钱,兄长又是官场中人,大房开销大一些并不是问题,有时候还反过来说凌氏太过小心眼。
如今斯晏倒是安生在家读书了,可是最近刘氏为了长子升迁的事,挥霍了好几笔。如今把辛子萱丢来熹园学了几日算账,便提出让她和凌氏一起理家,原因是辛子萱是家中长孙媳,将来这个家还是要交给他们夫妻的。
若是这样,凌氏也就忍了,刘氏得寸进尺地说既然李斯晋回来了,斯晏又紧着要成亲,这家中份额应该按照男丁来分。因为斯陌还太小,就不算了。
凌氏听了,立刻就冒火了:这样摆明就是大房父子三人要占李家一半以上的家产!
凌氏二话不说,拍着桌子就说找李阁老讨公道来,但李阁老却外出不在,碰上了随后而来的刘氏,妯娌俩就算杠上了。
“你们爱把奴才当主子,我可不管,但是这家还不是奴才就能说了算了的。”凌氏脾气一爆,根本就是口无遮拦,无视刘氏铁青了脸色,绾华姐妹在后面也觉得事情有些过。
“二婶婶,我想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辛子萱连忙出来打圆场。
“误会?呵呵,真是笑话,你们婆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我还能说什么!走,三娘五娘,咱们不跟她们一块,看着晦气!”凌氏左右等不来李阁老,索性起身走人。
绾华立马就追上,生怕凌氏火气太大,殃及无辜。韶华回头看了辛子萱一眼,看她也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被含章一催促,只好急忙地追上凌氏她们的步伐。
这一路大军气势汹汹地杀回熹园,凌氏回到屋子就再也控制不住,气得拿起东西就往地上砸。
“阿娘,这个杯子要十两,砸了那一套都全亏了,这可是爹爹最喜欢的。”韶华火速冲上去,及时拦住凌氏的手,一旁的崔妈妈和绾华都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凌氏瞪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玉色方口长颈汝窑花瓶,刚举过头,韶华又是一声尖叫,“阿娘,您看清楚,这花瓶是爹爹刚让人从南边送来的,多少钱就不说了,才这么一对。要是砸了,爹爹会难过的。”
单说银子,凌氏还能咬了咬牙,狠心丢了,一说到李勋卓。想着难得前些日子,他主动送了那么多东西来,高兴得凌氏全拿出来显摆。这要是砸了,银子不说,东西可就回不来了。
绾华也醒目,看到凌氏走到博古架前,一个细纹暗雪青梅的青花瓷盘,立刻就说道:“这个盘子是前日爹爹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前朝大学士私藏,只此一个。”
“还有旁边的杯子是西域的水晶八趣长杯,每件不同款,八件一套。”韶华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是三彩宝相花盘,只有一件。”绾华也缓下口气。
凌氏见两个女儿似乎合伙好了,故意要气她,奈何前几日她才把私藏的宝贝摆满屋子,正要砸了事后非得心疼死。“我真是养了两个白眼狼,胳膊都往外拐了!”
韶华看凌氏已经没有方才进屋时那么多急急嚷嚷,这才蹭过去,软声笑道:“哪有啊,怎么拐都是拐到阿娘怀里。”看凌氏不领情,她只得叹气,“阿娘,不是我说您,和伯姆吵架就算了。您去泰和园这么一闹,旁的人能怎么说,不知情的只会说您大声响嚷嚷,您就不能学着伯姆让崔妈妈上阵嘛。”
“她?她跟麦家能比个啥!”凌氏气呼呼道。
韶华接声,“那就让我们来嘛,好过你把自己气坏了,砸坏了自家东西,难道还往账房挂吗?”
凌氏冷哼了一声,绾华给她揉揉胸口,顺顺气,“阿娘,你这跟伯姆闹翻了,回头爹爹定然不高兴。”这种事,不如让李勋卓和李良勋兄弟自己来谈比较好,妯娌之间总是容易有摩擦。
凌氏一听,好不容易按下的火气又窜起来。“哼!这次他要是再替那边说话,我就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