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她并不知道严恺之今日会回京,或许她也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着梦萦思绕的人即将要出现,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自从与君相别,已经十年,她早已长发及腰,而少年却不再年少。得知当时少年仍未娶妻,她好一阵欣喜,念想着或许他还是记得自己的。即便是换了一副容貌,那心还是一样。遥记得,当初一旨赐婚差点让她断了求生的,想着未等到郎君前来,却要嫁予他人。
寻死寻活苦恼撒泼,几乎没什么用不上,却被母亲狠狠痛骂:“若他记得为何迟迟不来,如今圣上有旨,命就不再由你。”
她也无数次想问为何少年不来,若是不记得,又为何迟迟不婚,让她以为奢望。或许就是这份执念,才让她有重生的机会,想着可以亲眼见一见心念了十年的人,亲口问一问究竟为何。
忽然,一声“五妹妹”把韶华拉出了冥想,看着以琛一脸疑惑,她立刻醒回现实。“四哥哥呢?”她四处张望,发现只以琛一人,心有迟疑。
以琛有些不好意思,“四郎约了几个同年出去顽,我私想五妹妹到底是大家娘子,不便跟那么多郎君在一起,所以就辞了他们。”打量着韶华一身,褪去钗环首饰不说,连衣服也都显得不大合身,好奇道:“五妹妹怎么穿成这样,像是……下人的装扮。”
“咳咳,我怕阿娘不同意,所以偷偷溜出来的。”不但换了幼菡的衣服,还特意让初荷给她梳了幼菡一模一样的发型。“那、就我们两人?”韶华有些抵触,若是跟着斯晏一起,被知道不过就是一顿数落。是要是跟以琛单独出去,怕是旁的人要多心眼了。
以琛心里是开心的,脸上不好表示,只得说:“五妹妹若是介意,就改日吧。”
韶华心头一颤,不假思索地开口:“不、我是说,不能被别人知道了,我装成你的丫鬟吧。”这么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以错过。再说,她刚刚一路走来,倒没人发觉,还有人唤她做幼菡。
以琛以为她是怕被责骂,便点头答应。“知道了,走吧。”侧身想让韶华先走,韶华清了清喉咙,“以琛哥哥,没有丫鬟走在前面的吧。”以琛恍然大悟,对她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先行一步,韶华立刻紧跟其后。
从李家出来很顺利,没人起疑,也没人过问。听着街上喧闹的吆喝,韶华心情不由的激动起来,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斗胆掀了帘子。一样是蓝天白云,一墙之隔就是令人心神振奋。韶华被沿街叫卖的摊贩货物吸引了眼光,完全没注意身后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五妹妹可想着要去哪里顽?要不我带你去何家的糖水店,上回四郎带我……”以琛还没说完,就让韶华给打断了,“不用了,我不吃。”忽然她反应过来,回头对他歉意地笑道:“以琛哥哥上回不是说过什么茶楼的冰糖肘子好吃吗,那次把我说馋了,一直念想着,等下也带我去吧?”
韶华特意打听过,悦源茶楼地处闹市,正好是进皇城的必经之路。若严恺之回京,想必也会经过这里吧。韶华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以琛,以琛被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心神晃动,只好点了点头。
得势后,韶华立刻把以琛抛诸脑后,又打量起外面来,生怕不小心就错过。
“五妹妹,你袖里藏的是什么?”以琛看着韶华紧张得坐立不安,借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想韶华把袖子拢得紧,讪笑道:“没什么,就是一本经书而已。”
以琛想了想,又见韶华频频掀帘,蹙眉问道:“不会是上次说的《地藏经》吧?”看到韶华脸色微变,他叹息道:“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拦路吧?”韶华歪着脑袋,露出一脸无辜和茫然,以琛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转开脸道:“我听说,他们今早就进京了,指不定正在宫里大摆筵席,庆功受赏。”
一提到宫中,以琛脸上显出无比神往的表情,那样的荣华富贵是他在闾阳终其一生都想象不出来的。只要他明年春闱高中,届时就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不说抱得美人归,将来仕途也定是一片光明。
以琛陷入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没注意到韶华脸上一刹那的失落。
马车最终还是停在悦源茶楼,以琛下车想转身搀扶韶华,不料她早已利落地跳下来,丝毫不忸怩。他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韶华正左右打量着茶楼的摆设,立刻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刘少爷,好几日不见了,看您面带红光,想来这回秋闱定是高中的。来,您往上请,楼上有雅座。”
韶华低了低头,躲到以琛身后,不想他跟着茶楼伙计竟然这么熟,也不知关顾几回了。可转眼想到凌氏的抱怨,她暗暗记住,等下决不能让他胡乱开销。
“客房还有吗?”以琛故意挺直胸膛,洪声问道。
“真不巧,客房都让人定了,不过二楼大堂人少,靠窗的座子还有,我这就领您过去瞧瞧?”伙计看着以琛朝身后的少女看了几眼,立刻激灵地道:“对了,虽然没有客房,不过三楼大堂有一处僻静。正好在拐角,被柱子挡了半边,不会被人打扰的。”当然价格也是按不同楼层分的。
不过伙计并不担心这个,斯晏这个大金主带来的人,他一点都不怕他们付不起这个钱。
听到伙计暧昧的口气,韶华有些愠怒,以琛也尴尬地咳了一下,“今天话真多,带路吧。”
“诶!刘少爷这边请。”伙计笑眯眯地领着以琛他们上楼。
以琛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对韶华道:“五妹妹,实在对不住,这伙计往时不这么花嘴的。”
韶华不听以琛的辩解,淡淡地道:“少爷请注意脚下。”她倒不是养在深闺里没见世面的娘子,听伙计的口气,也知道平日斯晏和以琛度跟些什么人来往。不过她的目的不是来喝茶,也懒得听以琛解释。
以琛讨不得好,悻悻地走在前面,跟着伙计上了三楼。一进大堂,顿时眼前亮堂起来,七八张桌子摆开,只有人,并不吵杂。打量那几人的衣着,想来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到三楼来的。伙计带他们去的桌子,刚好是柱子后,换做平时,一般人都不喜欢坐这里。一个人最好,两个人勉强,三个人坐就显得感觉压抑。可是有些人想要安静点,但又没客间,也会将就坐这里。
“刘少爷,您看?”伙计客气地问。
“就这里吧。”以琛点点头。
“好叻,要喝什么茶,西湖龙井,雪峰雀舌,君山银针,太平猴魁,还是六安瓜片。”伙计随便一开口就是各种名茶贡茶,韶华虽不是没喝过,可是在茶楼听到,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以琛显然是习惯了,毫不在意,随意道:“就六安瓜片吧,再上一些小吃,那冰糖肘子也弄点来。”以琛与伙计在细声安排,韶华早已寻了位子坐下去,丝毫没想自己一身丫鬟打扮是不能上桌的。她坐在窗下,侧身刚好便靠着窗棂,放眼窗外,竟能看见皇城高墙。她有些兴奋,坐直了身子,极目眺望,似乎想望穿城墙。
以琛交代完,回头就看到韶华孩子气地趴在窗上,手搭凉棚,做眺望状。
他正要开口嘱咐韶华小心些,不要跌出去,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他回头望去,却是之前和斯晏常来的几个同年,心里正纳闷,斯晏不是与他们相约出去吗?怎么就看他们几个前来,却不见斯晏。以琛又回头看了看韶华,心里有些犹豫不决,难得能和佳人独处,自是不能将她丢下。可是那些同年个个都是高官之子,平时巴结都来不及,难得今日碰见。
“以琛哥哥是遇见熟人了吗,你不必理会我,我坐这里看风景就好。”韶华体贴地说。
以琛心头一喜,立刻给韶华作揖赔礼,韶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他连忙走出去。韶华斜眼看着那些富家子弟的打扮,眉头微蹙,只听以琛热情地迎过去。
“诸兄怎么这么巧,也到这里来,不是斯晏和一起出去吗?”
“不提了,李四郎真是大忙人,约我等出来,到半路就跑了,真没趣!”一个富家公子悻悻地嗤道,“今日竟然雅间都满了,还得爬到三楼来,更是扫兴!”
以琛真想着怎么安慰,伙计一脸兴奋地跑上来:“小侯爷,二楼有雅间了,我帮您空出来了。要不,二楼请?”
“这还差不多!”被唤作小侯爷的少年点了点头,招呼身边的年轻人一起下楼,对以琛道:“你也下来吧,这三楼空荡荡的,没啥好看。”
正好伙计端了茶水点心从另一侧上来,几色精致的茶点摆上桌,看得韶华眼睛一亮。以琛犹豫了一下,见韶华根本无心搭理他,想了想,“我过去打声招呼,再陪小侯爷下去,今日也是陪客人出来的。”小侯爷张望了一眼,无奈韶华的身影刚好被柱子挡住,只知有个人坐在那里。小侯爷看以琛一脸诚恳,点头道:“好吧,你过去吧。”
“是。”以琛恭送了众人,还没走到桌子旁,就听到韶华出声:“以琛哥哥还是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不碍事,等会早些回去就好。”既然看不到严恺之,那以琛也没必要留在身边,听他与那小侯爷说话的口气,韶华下定决心要给凌氏洗脑,坚决不能把她嫁给以琛,就算他高中状元也不行。
“五妹妹,实在对不住了。”以琛有些困窘。
“以琛哥哥还是快些下去吧,惹恼了小侯爷怕是不好。”说完,果然以琛脸上神色变动,韶华心里更是冷笑连连。以琛再三作揖道歉,然后急匆匆地下楼。
真不知道刘家为何会送这样的人进京赴考,只怕就算高中,在朝中为官也是令人不齿的。看似衣冠楚楚,左右逢源,实则只想着往高处攀。平日听说对斯晏总是忍让包容,还以为是性子温和,不喜人争,如今看来怕是想讨好刘氏和斯晏罢了。再想想燕绥,虽然也爱打量旁人眼色,讨人欢喜,但性子还算坦率,至少不会刻意去巴结。
韶华一边想着怎么跟燕绥相处,一边吃着桌上的差点,眼光随意抛向窗外。
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吓得她把整口的椰丝红豆团子噎进去。一时间,辛苦地伸长脖子,拼命吞下去。又是喝水,又是顺气,好不容易缓过气,却见楼下的人影即将远去。她立刻跳起来,想也没想就冲下楼,生怕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