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这件事早就在李衡的意料之中,躲是躲不掉的,父子俩总得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只是他在牢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了,开始掂量了,等见到那位帝王的时候要说什么,该说什么,他又会问什么,自己该怎么应答。
想了这么些日子,斟酌总结了那么些话,到头来还是有些词穷。
等到进了御书房,在那一国之君面前扣头的时候,他除了叫一声父皇,竟然什么也说不出了。
也并非是悔恨,也并非是悲愤,更不是绝地重生后的洗心革面,当然也没有怨天尤人。
明晰帝尚未更衣,摘下了冠冕让他褪去了一个帝王应该有的威严,看上去更像一位父亲了而已。
只听他沉声问道:“抬起头来。”
李衡抬头,这段时间的牢狱生活,让他昔日光彩不复重现。
“你虽已画押,但朕知道,你心里还是不肯认罪的!”
“父皇既然认定儿臣有罪,儿臣无话可说,与其据理力争刑讯加身倒不如坦然面对。”
这话说的明晰帝有几分气结,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刀山火海中闯过来,不是不知道这个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是不知道这罪到底怎么来的。
当初太子谋逆一事他之所以没有细细过问,一部分也是出于对他娘俩所作所为的默认和包容,一来打压打压沈家的权势,二来如果能除了太子之位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刑部还真就把这事给查明白了,至于刑部查出来的到底是不是真相,他无从考究,可就算不是真相,现在也已经木已成舟了。
“你去封地好好想想吧,等到将来你想通了,朕自然会召你回来!”
“还有将来吗?”他一旦去了封地,就成为弃子一枚,他那么多的兄弟,哪一个都能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成为另一个和太子争斗的对手。
若是太子赢了,这江山是他的,若是别人赢了,这江山就归别人,怎么着都没他李衡的地儿。
明晰帝蹙眉看向这个一向温顺的儿子,略有些愠怒:“现在风口浪尖,让你封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你还想怎么样?”
“儿臣不敢有所异议。”
“退下吧!”本来想跟他好好说说话的,也不知他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性,索性也是什么都不说了。
李衡又叩一头,退向门外,刚退了几步,就听那帝王又道:“你是朕最器重的儿子,朕不会把你扔在封地不管的!”
万福安深深看了那帝王一眼,对于他那前半句话,常在御前行走的他一点也不陌生,只是不知道后半句到底想表达出什么意思来。
李衡没说什么,直接退了出去。
早在外头,李律已经等的有些焦灼了,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五哥!”
“七弟。”对这个弟弟笑了笑,从里头出来之后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父皇对你说了什么?可有训斥?”
“没什么,让我到了封地好好反思反思。”
“其实你过完年走也没关系。”
“不,还是尽快启程吧。”
“嗯……”
他有些心虚的不知如何接话了,陪着走了一会才又说道:“五嫂在府上等着了吧,那咱们今天就不去醉仙楼了。”
“嗯,不去了。”
又不知说什么了,出了宫门口赶紧找了个借口率先回家去了。
李衡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上了马车,这是此时他尚不知晓刘玉瑶已经逃出了家门,更不清楚自己同胞的弟弟也掺和了一脚。
李彻下朝之后本是被六部几位尚书拉着议事的,奈何他归心似箭,他们一句话往往要重复很多遍他才能听的进去,照这个进度来看,等把所有有争议的折子过一遍,都该日上三竿了。
“相爷!”他对正在专注看折子的刘升叫道:“这么一张张的看,总不是办法,不如相爷先代本太子一一过目批阅,无法定夺之事再稍加归拢下午再议,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见太子心不在焉,只道今天李衡被放出来了,他有心事也是正常的,便都一一附和,点头应了。
李彻马不停蹄的回了东宫,一进宫门就冲身后的人说道:“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焦嬷嬷连忙吩咐了底下人守好宫门,继而又挪动肥硕的身子跟着太子往临湖小院一路快走过去。
“春生呢?送回去了?”
“王妃进宫请安的时候给带出去了,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一早就走了,这个时候应该都到七皇子府上了。”
“已经没有王妃了!”他脚步匆匆,言语犀利。
焦嬷嬷自知失言,连忙应了一句:“奴婢糊涂了,是五皇子妃……”
“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了奴婢们要小心太子妃的身体,殿下,怎么从早上回来,太子妃娘娘就一直在昏睡不醒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彻只是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句:“没事。”
虽然说着没事,但他忧心忡忡的表情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心思。
焦嬷嬷又道:“跟着太子妃回宫的那个人,我瞧着有几分眼熟,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到过了。”
李彻头也未转的说道:“那你就好好想想,最好找宫里以前的老人儿一起想想!”
“这……”焦嬷嬷讪讪笑道:“怕是以前见过长相相似的人吧。”
李彻没有说什么,径直进了临湖小院,还没进屋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间屋宇。
寻芳连带几个奶娘都抱着那小娃娃哄的不可开交,大胡子更是急道:“你们会不会哄孩子啊?真是要老命了,再哭下去嗓子都哑了!”
焦嬷嬷横刀立马往屋里一站就伸出手道:“给我!给我!你们一个个的!一点用都没有!”
言罢接了襁褓在怀,小心翼翼的抱了,一边晃悠,一边嘴里说着话哄着。
“哎呀,瞧这眉眼,都瞧瞧,瞧瞧,和咱们太子殿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确实像,说以前那个孩子像太子虽然有点牵强,但这个孩子简直是十成像了八成,恐怕无人会再有任何异议。
李彻顾不上那孩子,有一群人围着,护着,也不用他操心。
他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仍然在昏睡,继而问大胡子道:“怎么不叫醒她啊?”
他的语气有些担忧和质疑,似乎觉得大胡子在瞒着自己什么一般。
后者脑袋摇了摇:“不是我不想叫她……这万一她醒过来之后看到这个地方,再看到我,再生我的气怎么办?咱们趁她睡着了弄进宫来本就不是什么厚道的事,在这说来……万一她又想跑了呢?殿下,我是拦不住他的。”
大胡子说的有到来,但李彻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之后,也生出一种矛盾的心理。
既想马上,将人唤醒,跟她说自己再也不会放手了,可不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又害怕将人唤醒之后,等待着他的会是她冷漠的眼神,和强硬的拒绝。
只是眼下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困扰着他她真的还能醒过来吗?怎么瞧都觉得不大真实……
“怎么还在哭!”突然暴怒的一声低喝,吓的那一群在哄孩子的人浑身一哆嗦,齐齐噤声,看向那位太子殿下。
本来在焦嬷嬷怀中嚎啕大哭的娃娃在听到这么一声低吼之后,哽咽两声,竟然委屈的闭嘴了。
大胡子一见顿时乐了,这娃娃哭起来的嗓门简直无人能敌,今天是遇到对手了,这对手还在自个儿的亲爹,不免有些偃旗息鼓啊。
“呦,还是太子殿下管用啊,这儿子一般都是怕老子的!”焦嬷嬷笑容满面。
李彻沉着一张脸走到焦嬷嬷身边,从她怀中将孩子接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抱自己的儿子,确切的说,应该是第一次抱小孩子。
之前跟春生一起进宫的那个小娃娃,他连看都没看过,更别说抱了。
抱孩子这种事和烧火做饭一个道理,都是男人应该远离的,正所谓,君子远庖厨嘛。
可他不想抱自己的孩子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来是觉得这娃娃来的不是时候,本来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最心爱的媳妇折磨的生不如死了,出生之后还没个消停。
他不在乎这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皇室的血脉,是不是所谓的皇长孙,他在乎的只在自家娘子。
此时将娃娃抱在怀中的时候,惊讶于这孩子的重量,他一只手托着都毫不吃力。
也惊讶于那沾着泪水的黑眼珠子,滚圆滚圆的看着自己,倒映着他呆滞的表情。
焦嬷嬷笑呵呵道:“多像啊殿下,跟您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像吗?这是另一个自己?将来在他百年之后会子承父业,代替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一种很神奇的情愫充斥胸膛,迫使他忍不住想要将襁褓抱紧。
焦嬷嬷赶紧在一旁指点道:“要这样抱,这样抱,殿下一只手托着这里,哎,对对对。”
人高马大的一个人抱着这么一个小家伙,强烈的对比让焦嬷嬷眼底水色氤氲。
她悄悄的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不禁有些感慨道:“若是贞元皇后还在,看到这么一个大宝贝孙子,一定特别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