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干嘛呢?”
“和你的目的一样。”周文胜也是笑的意味深长,拍了拍手上的匣子。
这边李徇离了大理寺就径直回宫了,照例问了一下夜间巡守等事,便带人去了天牢。
这个时候天色才晚,太阳落山,各宫开始掌灯点蜡。
天牢门口燃着两个偌大的坩埚,火光将周围照的通透漂亮。
他人一出现,守着天牢的人就齐齐下跪行礼:“参见四皇子殿下!”
“起吧,我看看太子。”
他挥挥手,径直进了牢中。
这天牢虽建在地面上,但一进门里面却是个下坡路。
为了让牢中显得潮湿阴暗,阻绝外面的声音,这偌大的一片牢房都是一半在地面之上,一半在地面之下。
在这仲夏的傍晚,外面已经迎来了难得的凉风飒飒,里面却还是热气熏天。
李徇一路走了进去,一股发霉腐烂的味道就对着鼻子直扑,这是天牢之中一成不变的味道,四季如此。
只不过在夏天的时候,这里还会有一种非常难闻的汗酸味。
人若是多了,那汗酸味就更让人无法呼吸了。
好在太子刚进来第二天,牢里的人就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该斩的斩,该放的放,实在不行,就往外头的牢里送,总不能让他们将太子熏臭了吧。
但纵然如此,只要这天牢没从头到尾的洗刷一遍,臭点,酸点,也是不能避免的。
李徇一路走进去,这牢中阴暗,点着火光,只有一扇窗户。
那唯一有窗户的牢房就是太子的,里头倒是干净,不似其他牢房,除了石床就是稻草。
他这里的石床擦拭的一尘不染,铺着白色的褥子被子,一看就是东宫的人才送来的。
在天牢里也不是全无好处,虽然不似在大理寺中独门独院的清静干净,但起码是自己的地盘,总不至于亏待了自己。
太子正坐在一张梨花八仙桌前,他坐的端正,一双眼睛盯着桌子看披头散发的,只给了李徇一个背影。
“打开。”他示意牢头将牢门打开。
厚重的铁栅栏门被从外面打开,他走了进去,对太子说道:“这才进来几天,就跟个阶下囚似的?”
太子闷声闷气的说道:“我可不就是阶下囚吗。”
李徇也在凳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盏,先在嘴边闻了闻,那淡淡的茶香倒是沁人心脾:“你这坐牢喝的茶比我府上的还要好。”
“那你都拿回去吧。”他仍然说的有气无力。
“怎么了这是?昨天不还好好的,说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奸佞小人总有沦为囚徒的一天吗,今天就这样了?”
说着他就撩起太子额前的发,竟然发现他眼眶青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这是一夜没睡吗?”
“……”太子抬眼看他,眼神幻灭。
李徇马上收了笑,知他心中有事,睡不着也在情理之中,自己万万不该嘲讽,但他也是一番好意,不想让太子过于郁愤。
“我错了,我错了,殿下原谅则个!”他说着就端起茶盏,先当自罚一杯了。
然而太子却道:“这牢中的虫子要是一日不灭,我就一天睡不着。”
这是他第二次和这些生活在阴暗中的蛇虫鼠蚁接触,第一次是在登封山玄风寨,那个时候完全是迫不得已,屁股底下都坐着老鼠蟑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撑过来的,结果连上个落下不少包包点点。
之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没想到时隔三月居然还来这么一遭,再加上心中愤懑难平,不免有些恼怒。
李徇还当他是因为入狱之事夜不能寐,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一个没忍住又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都快将这牢房掀了。
李彻阴恻恻的目光在炎热的夏日里如同一道冰锥,激的李徇一个激灵,止住笑。
“我见你这里也是窗明几净,哪来的虫子?”
“我这里没有,不代表其他的牢房没有,深更半夜,趁人不备,来个偷袭,你受得了?”
“好好好,今晚给他们多派一个活,让他们给你捉虫子!”李徇只得妥协,顺便冲站在外面伺候的牢头说道:“进来,把太子的头发梳梳啊,怎么都没个眼力劲呢?披头散发的像什么话?”
牢头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一脸为难道:“殿下嫌我们的手脏,不肯让我们梳……”
“手脏不能洗洗?”李徇真想敲他们几下。
谁知李彻却道:“洗也洗不干净。”
李徇算是彻底败在他手上了,知道他有洁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
平时虽然穿的干净体面,但也见过他在外头风餐露宿席地而坐的样子,没想到在这天牢居然拿起派头来了。
只得亲自站起来,找到东宫送来的梳子,亲自为他梳头道:“人家说太岁头上不能动土,殿下可不就是个活太岁吗,这脑袋都握我手里了。”
李彻倒是受用:“赶明儿找个小宫女来。”
“殿下……”李徇有些哭笑不得了:“太子妃可还给您生了孩子呢,怎么你这一转眼就……”
又是一记眼刀向他看去,李彻没好气道:“想什么呢?我就是让你找个小宫女给我梳头,你乐意每天往这牢里跑,我还不乐意让你梳呢,这梳的什么!”
后者语塞,只好叹气点头:“行行行,我也是出力不讨好。”
“你也是爱出这份力!”
两人虽然是在拌嘴,但李徇却低低笑了起来。
有多少年了,他和这位三哥多少年没这么说过话了。
平日就算见面,他是君,自己是臣,两人之间永远有一道隔阂和疏离,他以为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三哥再也不会见到了。
没想到命运使然,在这牢中,他又一如多年前的那般嚣张跋扈,对他只当是一个弟弟,丝毫不拿捏架子。
将头发梳好,李徇也觉得自己的手艺不行,松松垮垮的,带着一根简单的玉簪似乎发髻随时都会松散下来。
只是太子没说什么,他也只好讪笑着坐下。
“周文胜怎么说?”
李徇听他问,随即一笑:“刚从大理寺回来。”
于是将周文胜所说进展说给他挺了,此事皇上交给周文胜和李衡去办,他和刑部都不好插手,以免给太子招祸。
李彻一手托腮,一只手在桌面轻叩,顿了顿又道:“折子和信都看了?”
说起这一节,李徇可有一肚子苦水要诉:“你真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书信?”
后者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当我是说笑?”
“这倒不是,这倒不是!”他嘿嘿笑了起来:“只是我看从沈文华那里搜来的书信,确实是出自你的手笔啊!殿下,你就没有被人下药迷晕的时候?就是,就是你一觉醒来,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做了什么,脑袋糊里糊涂的?”
说到这一点,李彻还真就回忆了一下,这半年来好像根本没这样的情况,当然,再久远的,他也记不清了。
“没有。”
“这天下当真有人可以模仿的了殿下的字迹?着实让人觉得可怕!”
只听李彻也皱眉说道:“不止是我,还有沈将军的字,父皇与沈将军相识多年,看过的折子不计其数,岂会忍不住他的字迹。”
“对,我还特意让周文胜拿了沈将军以前写的折子送上来做对比,居然还真就一模一样!”
仔细想起来也是可怕,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居然可以将一个人的笔法运劲模仿的一模一样!
“若是查找不出这个人……”李彻不敢想,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谋逆,那他还要做好万全准备。
“你派人去迎沈将军入京。”他道:“万万不可被人发现,将京中之事与他细细说了,必要的时候在京外候着先看看再说。”
李徇知道他的意思,如果他在京中罪名坐实,那沈苍勤也就没必要入京了,厉兵秣马多年,成败全在此番。
若是到时他的罪名依旧是模棱另可,他入京来,或许有用。
“好,过几日等圣旨送到塞北了,我就派人沿着官道往西,去迎接沈将军。”
“嗯,别的,我也没什么事了,你不用常往这里来,省的被有心之人上奏陛下,届时再治你的罪。”
李徇点头,拱手离开。
太子的牢门又再次锁上,他并没有直接出天牢,而是去了另外几间简陋的牢房。
隔着拳头粗的铁栏杆,只见那几位平日里派头十足的几位大人如今都好像霜打的茄子,垂头搭脑的坐在地上。
他们身上的官服被剥了,只穿着白色的里衣,脏臭不堪。
一看到四皇子来了,纷纷扑上前去,抓着栏杆就一个劲的问什么时候放他们出去,他们举报太子有功,也不该在这天牢关这么久啊。
李徇冷哼一声道:“等太子的案子结了,能生能死届时再说,现在只能先委屈几位大人了。”
那几人马上哀嚎起来,纷纷责怪起兵部侍郎周从礼,要不是他拿着太子的信告状,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没想到十年寒窗,一朝功名,官没当几年,成为了阶下囚,而且生死还不一定呢。
这边沈文华被单独关了一间牢房,他毕竟是一届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加上这件事非同小可把他吓的,整日坐在牢中发呆,脸色潮红的有点不正常,李徇一看便知他似乎是生病了。
嘱咐牢头叫太医给沈文华看看,他又匆匆出了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