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都吃饱了?”
众人说着没吃饱没吃饱,再次回归席位。
这边徐勃也命人将对联收了,只听朱晚照故意走在后头对他说道:“徐大人打算将这匾额挂在何处啊?”
徐勃道:“殿下知我爱茶,所以才送来了这匾额,挂在茶室再好不过……”
“香于九畹芳兰气”,草木英华信有神,自然是说茶的,难不成还能是说旁的?”朱晚照意味深长道:“徐大人以为是说什么的?”
徐勃脸色一红,面皮倒是薄:“我和朱大人想的一样!”
“哈哈哈!”朱晚照笑了起来,倒是与他心照不宣。
回到厅堂之中,在座众人也在议论刚才太子殿下送来的匾额,夸赞了太子的一手好字之后自然就议论到这对联之后深层的意义。
“太子殿下是夸徐大人。”大理寺卿周文胜捋着胡子意味深长的说道:“夸徐大人自有兰草只高洁,如香茗之品韵!这为官做人,都要有徐大人这般搞上的品德方能得主上的垂青。”
“周大人言之有理。”
“都说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被皇上给惯坏了脾气,但也正因在陛下跟前受教,言辞行为方面颇具帝王之象!”其中一人说完就小心翼翼的看向其他几人。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已经是心照不宣。
他们在朝中本就没有拉帮结派之好,多数忠于中庸之道,听他这么一说,已经觉得颇有几分说客的味道了。
一旁朱晚照又煽风点火的说道:“太子的眼睛可尖着呢,知我等臣工不易,便多有照拂,是非黑白也分的清清楚楚,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后还愁没有飞黄腾达之日?”
徐勃不悦皱眉瞪他道:“前路不可卜,飞黄腾达,言之尚早。”
“哈哈哈,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跟着太子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跟了旁人,只可共患难,难以同富贵啊。”
“这样的例子,在我朝倒是不少。”周文胜幽幽说了起来,众人回想起当初涉及太子私藏龙袍,受五皇子之语而指摘太子的几位大人,如今都已锒铛入狱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五皇子已经位及亲王却无半点表示,也是寒了一众臣工的心。
“不说这些罢,饭菜都凉了。”朱晚照大大咧咧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以筷子指着徐勃面前的那块肉:“把那鸭子的腿留给我。”
徐勃不悦:“自己够得着还要我来给你夹。”
虽是这么说的,但还是将八宝桂花鸭里的鸭腿夹给了朱晚照。
后者接过去,含着筷子在嘴里,笑弯了眉眼道:“徐大人如今可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您夹的,就算是一块石头,那也成金子了,就连陛下前日还对徐大人赞赏有加吧。”
这倒是真的,陛下于朝堂之上称赞徐勃对南方水利了解的通透,在座也都是听到了。
徐勃觉得,今次自己的这一场乔迁之宴吃成了给太子招兵买马的飨宴,他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好在一番酒酣耳热之后,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告辞,唯有朱晚照还在厚着脸皮的留在那里,醉眼朦胧。
看着这人无赖的模样,徐勃着实有些无奈。
“朱大人,可要下官派人送你回去?”
朱晚照靠在一张太师圈椅之上,眉目微眯,似在假寐,因有些醉酒,脸颊两侧又染红云。
徐勃见他没有答话,索性也不去理睬他,只是差遣了小厮将桌椅收拾了,并对管家说道:“备车,送朱大人回去吧。”
“是。”管家应声刚要离去,就听朱晚照连忙叫道:“不慌,不慌!”
徐勃这才微微一笑,笃定看向他道:“我便知道你没睡。”
朱晚照斜靠在椅子上,眉目之中水光潋滟,一张俊脸倒是笑的不怀好意:“徐大人在我的府上住了那么些时日,我如今借跪地小眯一眼,徐大人就迫不及待的下逐客令了?”
徐勃在他的身边坐下道:“不敢,太子殿下待我有知遇之恩,朱大人则待我有言传身教之恩,若非朱大人,这朝中尔虞我诈,拉帮结派,亦或者为官之道,下官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更遑论升官发财之说。”
“哈哈哈。”朱晚照抬手指他,一边笑道:“你看看你,太子才夸了你高洁如兰,你又在这里说些升官发财的俗语。”
“大人见笑了,若是想要休憩一时半刻可到内室去,这外间,容易着凉。”
“你陪我一起?”朱晚照死皮赖脸的拉住了他的手。
后者笑道:“以前在朱大人府上的时候,还没见过大人有这种邀人同榻的习惯。”
“那是以前没觉得你会离开……”朱晚照说这话的时候便盯着他看,他本就是一个极为俊朗的有为青年,因自少小之时就浸淫官场之道,神态间总习惯了让人捉摸不透。
要么是笑的意味深长,要么总说的模棱两可。
要仔细算起来,他应该是本朝位及六部最年轻的一位了,少不了太子的提拔,更少不了他的铁腕。
就是这么一个让人畏惧的酷吏,如今酒后,沾染薄笑,眉目间略带祈求的看着面前的人,已经让徐勃有点无法拒绝了。
“总是叨扰大人也不合礼仪。”
“我又不是礼部的尚书,哪那么多礼仪可讲?”只听朱晚照又继续说道:“我不是也说过,我一无妻妾儿女,二无修身不为,府中宽敞亮堂,花园也可随你怎么堆叠,怎么你偏偏要搬走,到这麻雀窝大的地方受苦呢?”
徐勃听他这么说着,也不禁笑起来:“大人酒后就愈发会说笑了,那毕竟是大人的府邸,下官不才,为太子殿下孝命,得殿下赏赐府居,就算是麻雀窝般大小的地方,这也是我的家了。”
这话说的诚恳,令人听了都难免动容。
早就知道徐勃此人当年怀才不遇,一度做了很多人的门上客,但因毫无建树而被驱逐。
此番太子将他从昌平郡郡守的手上要走,郡守方大兴也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但想必被流放在外的方大兴应该悔不该当初了吧,徐勃此人,正应了那句一遇风云就化龙的谏言,他不是无才,而是大才。
“你知道你搬走之后,我有一种什么感觉吗……”朱晚照看着他,抓他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分。
担心他酒后又说出什么胡话,徐勃赶紧说道:“到内室睡一觉吧。”
“我觉得……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猪,被别人偷走了……”朱晚照说的是咬牙切齿,当真是失猪之恨,犹如挖肝挠心!
徐勃松了一口气,却又苦笑不得:“我便是那只猪吧。”
“从今往后,你这只猪被人宰杀,猪头,猪耳朵,猪大肠,猪肘子,猪尾巴,都是别人享用的了,我却不能分一杯羹,甚至见一眼都难!”
“哈哈哈!日后朝上倒是能日日得见,只不过下朝之后各自归家而已。”
“徐勃啊徐勃,你如今越会打马虎眼了……”朱晚照言辞一沉,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改方才的玩笑之态:“当年你才进京的时候,一无所有,一无所知,你有的就只有我,是不是?”
徐勃承认自己当初在外地的时候就研究过朱晚照这个人,因为此人的际遇和自己天差地别。
他曾是一位外城城主之子,按理说做个衣食不缺的纨绔子弟再好不过,他偏要一人独自出来游学,年纪轻轻就考取功名,由门下省一小吏做起,不出几年成了刑部侍郎,在他亲手弄垮了前尚书之后,自己则在太子的推波助澜之下成了刑部尚书,也是令人侧目。
这个人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险阻,一路顺风顺水,当是许多读书人羡慕不来的。
当然,见了他之后也知道他本人着实聪明,行事老道甚至不比老丞相差几许,甚至连老丞相刘升见了他都颇有几分顾虑。
“是,我说过了,朱大人对我有言传身教之恩,日后必当如待恩师。”
“你我年纪相仿,说恩师不恩师的,未免言重……”朱晚照慢慢松手,闭上了眼睛道:“只是你如今在朝中相交甚广,得殿下于陛下的器重,不久之后便能高官厚禄,呼风唤雨了,眼里还能有我,就不错了。”
“大人?”徐勃真不知他今天是怎么了,说些胡话不算,还一时高兴,一时生气的,只得叹气道:“大人若是愿意躺呆在这里就休息休息吧,我还有公务要办,告辞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就转身离开,将朱晚照一人扔在了厅堂之中。
厅中小厮丫鬟还在忙忙碌碌,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唯有那人一抹蓝衣身影,颀长干瘦成了唯一的亮色。
因为今天搬家,是喜事,而他们南方人又素来讲究这些,所以他特意换上了这件干净漂亮的蓝衣。
斜襟广袖,上面绣着些并不张扬的暗纹,上好的永川刺绣,一针一线,平角挑眼,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这件衣裳是他帮他挑的,总想着给他所有的好东西,他缺的,他不缺的,都想给他,看他收下了会高兴。
但也仅仅只是收下而已,比如这件衣裳,从见面伊始就给了,到今日分别他才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