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给娘娘写信?”
男人低着头,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嗯。”
小安子也笑了起来,每每给太子妃写信的时候,他写字的姿势最端正,写的字最是横平竖直,神情专注的好似天崩地裂都和他无关,他眼下有的仅仅是这支笔,这张纸。
写的并不多,一页纸而已,无非汇报一下自己现在的行程,让她不必挂念。
写完之后就将手上的书信吹干,折起放在信奉中,盖上火漆封印,放在桌上,手指又在上面点了点道:“明天着人送出去。”
“是,殿下,您现在还是休息一下吧。”
“嗯。”
他今天与这些人一番周旋吃吃喝喝竟比打了一架还要累,所以说他故作不羁,懒的与人客气,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也并非都是假的,他本性就是一个不羁之人。
江山又小雪,银妆总淡抹。
早上李彻打开房门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吹的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他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眼前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和之前在南方所见的雪有点不同的是,这里白的很纯粹,盖住了花花世界本来的所有颜色。
不像江南,薄雪之下还能看到粉墙黛瓦,明明是大冬天的,有些花花草草却还在不知死活的绽放着各自的美丽。
“殿下!”小安子躬身上前,为他肩头披上一件大氅,笑眯眯的说道:“奴才一看到这样厚的雪,就知道离京城不远了!”
是啊,不远了,他李彻贵为储君,那座皇城才是他的大本营。
漫步走出房门,昨天来的时候雾蒙蒙的,再加上天色已晚,这座小院的景致看的不是很仔细,今天一看,却是假山池沼应有尽有,只是一切都显得太过玲珑小巧,带着几分南方独有的秀气。
他走在雪地上,在这平缓无痕的雪面印上自己的鞋印。
小安子快步走上前,端了一盏热茶送至他手边道:“殿下要传膳吗?”
“不急。”太子说着从他手上端过那盏茶。
盖子一掀开的时候,绿茶的清香扑面而来,幽远留长,热气熏腾,几乎迷蒙了他的目光。
喝了一口之后在嘴里漱了漱,噗才一声吐出来,热茶将松糕一样的雪面灼烧出一片窟窿。
将茶重新送到小安子的手上,李彻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一个脚步声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停顿在圆门之外。
若是下人,那未免也太无礼了一些。
他扭头看向圆门的方向,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
青年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件蓝色的夹袄长袍,双手藏在袖子里,身后一串脚印。
他长的很是普通平凡,和大街上行走来却的人没什么两样。
但李彻却记得他,也认识他。
他一向不喜欢去做麻烦事,记住一个人的容貌和名姓也是麻烦事,但总有些人,你不刻意去记,他却偏偏刻进了你的脑子里。
那人骤然和太子对视,似乎一时怔愣,随即赶紧抱拳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彻笑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人答话:“在下是郡守大人的家臣……”
所谓家臣多是由门客演变而来,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总有一些怀才不遇的人投靠某位得势官员的帐下,管吃管喝,偶尔给那人出谋划策。
门客是来去自由的,家臣就不自由了,相当于是签了卖身契。
李彻了然的点头,清润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故作疑惑道:“这么说,我们昨晚见过?”
“殿下昨晚宴饮尽兴,应该没注意到在下。”
他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要知道,他不仅昨晚注意到了,昨天在码头上就注意到了此人。
是他在自己说了你们怎么还跪着之后主动站起来的,与其说的失礼,不如说是故意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然而李彻又是何人,他偏偏就装糊涂,对他看都不看一眼。
至于昨晚那样的场合,尽兴的不止是他,但也不是人人都尽兴了,这个人就没尽兴,他一直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对身边的美人不闻不问,该喝酒的时候喝酒,该吃肉的时候吃肉,和不和别人交流,孤僻的想要不引人注意都难。
“好像有点印象。”李彻负手点头:“你大清早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那人抿抿嘴巴看向太子,此人生的极为好看,黑发一丝不苟的梳起,在头顶上攒髻,以金镶玉冠装束。
剑眉星目,眸子微挑,带着几分慵懒的气息。
见他不说话,李彻负手又上前走了两步,薄唇勾起,露出疑惑的神色。
英俊风流,绝世芳华。
这是他给太子的评价,从昨天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一眼看出这人中之龙岂是别人口中所说目中无人的第一纨绔。
“在下只是想来提醒殿下一声。”
“你说。”李彻觉得有点意思,所以耐心也比平时也多。
“美人有毒……”他只是简单的说了这四个字,其中意味不明。
李彻笑容加深,反而看向他道:“你说的没错,自古美人都有毒,看还是引得无数英雄趋之若鹜相继折腰。”
“殿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又……”那人眉心紧蹙,似乎很是不解。
李彻自己似乎也没发现,他竟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个头要比他高,所以只能用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他:“人生在世,不过百载,该快活的时候就得快活,你说不是吗?”
“不是。”那人反而严肃起来,摇摇头。
“大胆!”小安子一旁驳斥他道:“太子面前,居然如此无礼!”
那人拱手,抿嘴,似乎并未想要道歉的意思。
李彻反而又对他道:“你叫什么?”
“在下徐勃。”
“哪个勃?”
“生机勃勃之勃。”
李彻点头:“好名字,本太子记住了。”
徐勃却又不说话了,李彻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徐勃仍旧是呆呆的站在院门处,站在冰天雪地里,不动分毫。
小安子快步追上李彻的脚步道:“殿下,这个人怎么看上去呆呆傻傻的?”
李彻冷哼一声进门道:“八成是读书读傻了吧。”
小安子失声笑道:“那傻子还知道来吸引太子殿下您的注意?”
连小安子都看得出来这个徐勃动机不纯,李彻就愈发觉得可笑了,枉费他一番心思,想要将自己推荐到他李彻的眼皮底下,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若那美人是方大兴送来的毒药,他也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徐勃也是毒药,他李彻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算计的目标。
太子的书信四五天才被送进了东宫,快马加鞭,一路跑倒了好几匹马,当然,这是刘玉瑶所不知道的。
信上只言片语,寥寥几字,说他因被官员挽留,可能要在路上耽搁几日,让她不必挂怀,马上就能重逢之类的话。
才刚将信放下,就听到焦嬷嬷急匆匆的进了内室通报说道:“娘娘赶紧更衣准备一下吧!”
刘玉瑶有些纳闷的抬头看着风风火火的焦嬷嬷,有点不解:“干嘛?准备什么?”
“奴婢得了消息,皇上去了凤藻宫,说是要请后宫妃嫔都过去和腊八粥。”
今日腊月初八,正是喝腊八粥的日子,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娘亲就已经笑眯眯的将腊八粥端到她跟前了。
“我又不是后宫妃嫔,总不能也叫我吧?”
毕竟皇后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后宫有什么宴饮也不叫她了,她在这里也落的清闲,没想到今天忽然就叫她过去喝腊八粥了?
“您当然是!您是太子殿下的妃嫔啊!洛清王妃恐怕也得去!”
听焦嬷嬷这么一说,她眼睛又是一亮,上次因为方茉的事情见过玉环一面,她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差,这段时间虽然想着出宫去看看她,但冰天雪地的,她又怀孕怕冷,所以总没能抓住机会。
现在一听说刘玉环也要过去,便又有了几分期待。
“寻芳!寻芳!”她冲内室叫道:“帮我找衣服吧!”
“是,娘娘。”
焦嬷嬷见她乖乖同意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省了她费口水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就听到凤藻宫有人前来传话,说是皇上请太子妃往凤藻宫去喝腊八粥。
梳妆打扮,又磨蹭了一会,算着玉环从得令到进宫,现在人也该到了,这才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宫里的积雪还未融化,堆积在御道两侧。
今日腊八,天气晴好,灿烂的阳光将屋檐上的积雪消融从檐角低落,形成一个个冰錾挂在那里,被太阳光一照,明晃晃的耀眼。
东宫太子妃坐在轿撵之上,穿着一件藕粉的斜襟织锦袄,下身着高腰白鸟裙,外罩大红的银狐镶边披风,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路两边的景致。
快到凤藻宫之前,就远远的看到另外有两乘轿撵抬了过来,其中一乘轿撵上坐着的人在看到刘玉瑶之后赶紧拍了拍扶手,示意自己要下来。
与此同时,刘玉瑶也已经到了凤藻宫门口,人还没从轿撵上下来,就见那下轿的小人儿粉妆玉琢一般,稚声稚气的对她行礼道:“征儿见过太子妃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