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高明的时候,他正蹲在唐涛家的大门口边。
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身上时,他缩了缩身子,并没有站起来。
我过去抓住他说:“高明,你咋跑这儿来了,满村哩找你都找不着,都把人急死了。”
高明看了看院了里面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也木啥事,你先回去吧,哥,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我问他:“你看啥?”
高明又朝着院子里面看了看说:“里面好像有个东西会发光,看着特别好玩,跟小时候捉的那个荧火虫一样,我想再捉一只。”
我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顿时惊住,哪里是什么荧火虫,那分明是猫的眼睛,一双双的不同颜色,全部看着门口的我们。
我拉着高明起来说:“高明,那些是猫,你捉不住它们,走吧,先回家去,想过来玩,白天我领着你来。”
高明却死活不走,我本来想过去问问唐涛这事是不是跟他有关,可是唐涛的大门依然是从里面锁着,站在外面喊了很多声都没有人应。
我不想强拉着高明走,只好打电话给大成叔,叫他打电话给我三个姑姑。
她们一接到电话就全部往这边赶,一大帮人过来就围住高明一顿指责,而高明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低头站着。
最后她们拉他回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可怜地说:“哥,我想住这儿。”语气像个小孩子。
高明那天晚上虽然被拉了回去,但是第二天就听人说他又去了唐涛家的门口。
我赶到的时候,看到唐涛正坐在院子里,而大门仍然是锁着的,而高明就站在门外,可怜兮兮地巴着脚往院子里看。
我轻声问高明:“你为什么想住这儿?”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听俺爸说,本来他会木事的,只要住这里就中了,可是他不愿意来,后来就死了,我这会儿也想要死了一样,天天都听到有人叫我跟他一块走,我害怕,哥。”
隔着低矮的院墙,我看见唐涛悠闲地坐在院中,手里的猫换了一只花的,斑斑点点的如同一只小豹子。
我问唐涛:“你这是不是在报复我?”
他没理我,像是没听到我话,又像是门外根本没有人一样,只顾玩着他怀里的那只猫。
这边高明还是一脸可怜相地站在门口,我尽量放软声音说:“高明,你木事,你不会死的,回家去吧,要是一个住着怕,就跟哥住一块去,好不好?”
高明摇着头说:“我就想住这儿。”
我开始过去拍唐涛家的门,刚开始一下一下地拍,后来越拍越生气,越拍越用力,但是无论我怎么拍,唐涛都像没听到一样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无奈的情况下,我开始爬墙,可是人到了墙头却怎么也跳不下去,墙根下密密麻麻地卧着一片猫,全都头脸仰起来看着墙头的我。
我叫唐涛说:“涛,你有话就跟我直说,别在这儿装神弄鬼哩,高明他年龄也小,啥事没经过,你也不用吓他。”
唐涛终于看了我一眼,脸上全是不屑,声音冰冷地说:“你觉得你就经过很多事吗?我也木有吓他,是他自己一定要来,你没看我门都不开吗?”
我还没答话,高明一听到唐涛的声音就在外面叫了起来:“哥,我着你人好,你放我进来吧,我也不会干别哩,以前喂过猪,以后我就给你喂猫。”
唐涛在里面冷笑着说:“谁用你喂猫,把你们哩猪都喂死了,又来害这里的猫了?”
高明脸涨的通红,看了一眼还蹲在墙头上的我说:“哥,你帮我求求他,干啥都中,我不会的我能学。”
我一会儿看里面冷漠的唐涛,一会儿又看外面着急的高明,最后不得不跟唐涛说:“你先把门打开,我有话问你。”
唐涛斜了我一眼说:“你有话问我就要给你开门,为啥?”
我已经被他磨的耐性全无,狠不能立刻把唐涛拉出来暴打一顿,可是我也很清楚就算是他此时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能打他,不为别的,就为我这个堂弟。
让自己顺了顺气,好话送出去说:“你说吧,咋整你开门。”
唐涛顿了一下说:“俺爸死了几天了,还木钱埋里,就搁屋里放着哩,你一会儿去找人把他先埋了吧。”
这句话他说的轻松的跟说一只猫死了似的,却听的我汗都差点滴下去,谁家里自己亲爹死了,还能这么安然地跟人磨迹,别说我们以前有这关系,就是没有,我也没有不管的想法。
唐涛看到我答应,就起身慢悠悠地过来开门。
高明自然高兴,一进去竟然朝着唐涛磕头,被我一把拉起来说:“弄啥哩,他也不是长辈,用不着磕。”
唐涛也冷着声音说:“站直了,再跪下去,你就别进来了。”
高明这才安静地站到他那一边,跟唐涛一起看着我。
我不确定地说:“咱叔真的木有了?”
唐涛脸色自然,语调平淡地说:“要不你过去看看,别一会儿再来个诈尸啥哩。”
我对于他说的这些话是又生气又觉得好笑,跟着他往屋里走。
刚到门口就闻到从里散发出来的异味,唐涛看了我一眼说:“有几天了,连买口棺材板哩钱都木有,只能放着,这会儿不是天气也热了吗?可能不太好闻。”
我已经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好,强忍着恶心往里走。
里屋那张靠着墙的床上搭着一床破旧的床单,床单下只有一点凸起来的样子,看似里面有人,异味也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我想着唐涛爸爸瘦的皮包骨头的样子,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问唐涛说:“村里不是有补助吗,咋还能成这样?”
唐涛淡淡地说:“有东西也得有人会做不是,他躺床上了,我也懒得动,其实人迟早是个死,我妈死后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受罪,倒不是如早点死了。”
我扭头看着他一脸平淡的样子,有些恼怒地说:“村里也会管这样哩事,你咋不早说,把人放这么几天,到底是图啥哩。”
唐涛没理我,自己在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有时候我也想跟他一起走了,我们一家也到下面去团热÷书,可是想想我又老是放不下玲玲跟孩子,那个人肯定对她不好的,看着都不是一个好人。”
我不能肯定唐涛心里到底想什么,试探地说:“你如果好好的,把她接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哩事。”
唐涛惨然一笑说:“接不回来了,我也不会好好的了。”
说完这句就果断地站起来说:“不说这些了,刚才不是说你去安排我爸里丧事吗?去吧,我家里啥也木有,你看着弄吧,把人埋到土里就中。”
从唐涛家里出来,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浮的自己都站不稳,本来一切都可以好好的,我们都可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谁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从白小红开始复仇开始?还是从唐家烧那一窝野猫开始,或者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
对于唐涛爸爸的事情白小红什么也没说,只是帮我做一切她能做的事,我知道这已经是对我的支持了。
我也没再找别人,自己拿出所有办丧事的钱,包括找人什么全是自己出面安排。
好在这几年在村里因为种菜的原因也有一点人际关系,不至于把这事情办砸了。
唐涛一直很安静地看着我做所有事,当然没有守灵什么的,人已经放了那么多天,尸体腐烂的每个进去的人都捂着鼻子。
棺材买回来的时候,我问唐涛:“叫谁去给咱叔穿衣服?”
死了人在入棺前都要换上买好的寿衣才能入棺,其实按正常的还要用水把全身擦一遍,可是唐涛的爸爸已经不用擦了,能把衣服完好的穿上已经是很不错的事。
唐涛看着我问:“你愿意跟我一起穿吗?”
我不是他们家亲信,甚至说跟他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论是从他那边说,还是从我个人来说,我去做这件事情都不合适,死者的尸体总是要自己最亲近的碰了才好,而一个不亲近的人其实也不愿意去碰这样的尸体。我相信唐涛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要求。
我看着他说:“如果你觉得合适,我没什么问题。”
唐涛脸上露出一点笑,轻声说:“木有啥不合适的,我们都不会在乎那些俗礼,说真的这些年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最亲近的人,反而是别哩我都不太相信。”
也许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是经历那么多事以后,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到总是觉得有点不怀好意的捉弄。
衣服和一应东西都是准备好的,既然跟唐涛已经说好,我也就不再想别的,率先向里屋里走。
被单掀开,一个干瘦的斑驳已经开始烂的脸进入眼里,同时进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臭味。
唐涛跟我并排站着,声音轻快地说:“好像是不怎么好闻哦。”
我横他一眼说:“你如果早些跟我说也不会弄成这样,咱叔走了,我还能不管不成,拖到现在,看看都成啥了?”
唐涛竟然笑了,笑容里说不出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