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上了三年级,才脱离了彭胖胖的魔掌。
三年级后,我们的课本也增加了新的课目,班主任换成了一个男人,跟我一样姓高,而且看上去很英雄的样子,我刚开始还是挺喜欢他的。
直到后来他总是给我妈打小报告说我写的作业他看不懂,我才觉得这个男人空有一副外表,内里跟彭胖胖一样可恶,所以我的语文也就一直不好。
但是不管学习好坏,学总是要上的,而且按我爸妈认真的性格,连迟到都不能有。
我们这所小学到了三年级就要开始上早自习,从早六点上到七点,所以早自习的我们一般要五点多就得起床从家里出发去学校才能赶上六点前十分钟的点名。
我们家一年年地过去,虽然收入比从前好了一点点,但是我和高峰都要上学,而且也慢慢长大的,吃的又多,所以仍然是整天的缺粮缺钱,日子过的不但没有从前好,反而是更差了。
两间房子到了冬天都住不下人,我和高峰就睡在我爸妈原来睡的床上,屋子里后墙放着收回来的麦子玉米,进门原来我们睡的位置是灶台,而在进门的右边位置栓着一头羊。
我爸妈又开始用买回来的透明薄膜在院子里搭一个篷子,重新过上了帐篷生活,一直到冬天。
冬天的早上上早自习是最痛苦的,因为天气太冷,谁也不想起来,我妈总是先醒来,然后再回到屋里叫我。
而她醒来的时间也并不是按着钟表走的,我们家那时候还没有钟表,基本都是我妈自己估计着然后看着天气,然后尽量早一些怕迟到,所以我每次早自习去学校都很早,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才会有人来。
天气越来越冷之后,下雪是自然的。
这天早上我妈又把我从暖和的被窝里叫起来,看着我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背起书包,她才放心地跟我一起出门。
打开门我才看到外面积雪已深。
我妈说:“下大雪了,你走哩快一点去学校,别在路上玩雪,进了学校记着把脚上雪跺一跺,拍拍身上的雪,别把衣裳都湿了。”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出了屋门。
雪已盖过鞋面,而且此时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整个村子都是安静的,除了雪落的“蔌蔌”声,还有我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咛吱咛”声,整个世界都像还在沉睡中。
我边往前走边伸出手去接住那不断飞下来的雪花,感觉它们在手里慢慢变成水的,那种凉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整条路上连一只狗都没有,我刚开始还按着我妈的吩咐好好地走路,后来就边走边玩,手里抓着一个小雪球,把脚摆成外八字向前走,后面一排像齿轮一样的脚印。
其实并不觉得冷,除了脸上有些凉,还有雪有时候落在脖子里又化成水流到背上的时候会有些冷外,脚和手似乎都在烧着。那些被一个个捏的紧紧的雪球重新掷出去,砸在不远处的树上,然后看到树上的积雪因为撞击飞落下来,然后再度陷入安静。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跟以往一样大门紧锁,我趴在门缝里往里看,整个学区的房屋上都被雪覆盖着,地上也一片洁白,给人的感觉异常安适恬静。
“你也来这么早?”
我听到声音回头看,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生,她头上也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帽沿遮住大半个脸,看不清面貌也看不到表情,但是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清脆的像冬天的萝卜。
她看我一直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离我有两米的地方说:“啥时候才开门哦?”
我有些羞涩地说:“不着哩,到点才开吧。”
她看着我的样子笑了,在白雪映趁下,我看到她帽沿下大大的眼睛,还有小巧的鼻子,有点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她又走近我几步,跟我并排站在大门旁边,也扭脸试着在门缝里往里看了看才说:“里面看着真好看,都是大雪哦。”
我也转过身往里看,衣袖擦着了她的衣服,连忙紧张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又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嘴角微向上弯着,轻声说:“木事,你上几年级啊?”
我慌着说:“三年级,你哩?”
她歪着头想了想才说:“四年级吧,嗯,是四年级。”
我就有点奇怪说:“几年级就是几年级,还要想想?我看着你可眼生了,在学校里跟木见过似地。”
她歪着头,嘴角一直含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我刚转学来的呀,你咋会见过我哩?再说了这个学校的人难道你都认识吗?”
我已经慢慢缓解了刚见她时的紧张,看她聊的高兴,也就放着胆说:“那可不是,咱学校我也是小头头哩,谁我不着哩,还别说像你这样的,一见肯定就记住了。”
她就又“咯咯”地笑:“我是哪样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像动画片里的,你看葫芦兄弟吗,那里面的人都长的这样,眼睛很大,鼻子小小的向上翘着。”
她装作板脸地说:“那里面的都是妖怪哦,你看着我像妖怪吗?”
我连忙解释说:“我就说长的有点像,你可比他们好看,你的脸有点圆圆的,好看着哩。”
她羞涩地笑着把头往领子里缩了缩问:“你咋来这么早哩?”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地说:“我们家木有表,我妈叫我啥时候来我就啥时候来了,不着是早是晚哩。现在很早吗?你不是也来了?”
她又歪着头想了想说:“有点早吧,你看好长时间也木有人来。”
我向四周看看,学校门前两条向外延伸的路上确实还没有人迹,便问她:“你家里也木有表吗?你家住哪儿?”
她也向校门前的路上看了看,然后伸出手指向学校北面指了指。
我问:“是住在村子北面吗?我总是在那儿玩,咋不着你是哪一家呀,你叫啥名儿?”
她看着我有点好笑地说:“我才不住你们村哩,我叫白小红,住在别的地方。”
“白小红,哦,木有听过这名儿。”
白小红娇羞地白了我一眼说:“还什么名儿你都知道?我又不住你们村,你认识外村的人吗?”
我看着她的样子,生气和笑的时候都非常好看,就是她白我一眼,我也不觉得生气,听到她问我,连忙说:“不认识啊,我现在只在我们村玩,长大了就去别的地方玩哩,我还要去城里玩儿。”
白小红又“咯咯”地笑了说:“你知道城在哪儿吗?”
我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说:“不着哩,听我妈说我小的时候她抱着我去过,不过现在她总是很忙,也木空带我去,等我长大了我就能自己去了。白小红,你去过城里吗?”
她轻轻摇摇头说:“木有。”
这下我就高兴了,看着她说:“等咱们长大了,一起去城里玩儿好不,听他们说城里很多楼呢,还有胡辣汤和油条,我可想吃了。”
白小红也看着我说:“好啊,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哦。”
我嘻嘻笑着说:“忘不了,我记性可好哩,再说咱们不是在一个学校里吗,以后能天天在一块玩儿了,去那儿都能一起。”
白小红也笑说:“谁要跟你一起玩,你是男生我是女生哩。”
“男生女生咋了,一样能玩呀,我以前有个好朋友就是女生,叫刘欣儿,我们老是在一起玩。”我说到刘欣儿就觉得自己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也打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白小红看我不说倒问了起来:“那你是跟她一起玩还是跟我一起玩呀?”
我怔着神看她,然后难过地说:“她丢了,找不着了,我不着以后还能不能跟她玩哩。”
白小红没有说话,一直拿眼睛看着我。
我低头又脚踩着地上的雪,因为好一阵没有活动,只顾站着说话,脚下的雪已经化了,鞋子湿了大半,这时候脚冻的生疼,我试着在地上跺了跺,但是一时也没有什么暖和的效果。
白小红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说:“高鹏,这个给你。”
我边接东西,边问她:“你咋知道我叫高鹏?”
她就又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你在学校是小头头吗,谁还不认识你。”
我信以为真,也并没有追着再问。看到她递给我的东西,是一块光光的鹅卵石,手指触到立刻有一阵凉意传遍全身,于是问她:“这是啥?”
白小红认真地说:“石头啊,送给你的,你看到石头的时候就能想起你对我说过的话了。”
我笑着说:“不用石头我也会记住的,你放心吧。”
白小红也笑着说:“你拿着石头就会记得更清了。”
我把石头顺手装在书包里,也想找个什么东西送她,可是翻遍书包和全身也没找到有什么能送出手的,只好羞愧地说:“我可木东西送你,你记住高鹏就中了。”
她“咯咯”地笑,笑声清脆响亮。
我看的有点呆了,正纳闷她怎么会笑的这么开心时,学校的大门从里面打开。看大门大爷穿着军大衣站在门口,看到我就问:“你咋来这么早哩?就你一个人?”
我刚想说还有“白小红”一扭脸却并没有看到她的人,于是伸长了脖子左右找,但是不知道到她一眨眼功夫跑去了哪里,竟然没看见,于是跟大爷说:“爷,还有一个女生哩,刚跟我在这儿说话,这会儿不着去哪儿了?”
看门大爷猜疑地看看我说:“你先过来吧,一会儿她来了我再开门。”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等着白小红,但是大爷已经伸手把我拉了进去,并且顺手锁了门。
我跟着一路走回他在学校院内大门旁的小屋内,墙上挂着一块圆型的钟表,进门就看到了,我抬头看时正好是凌晨四点。
大爷也看了眼钟说:“恁爹娘也不看看表,这都几点就让你来上学了。”
我重新向大爷说明一下我们家没表,然后惦记着白小红跟大爷说:“爷,我去门口看着吧,要是那女生过来给她开门,要不外头多冷呀。”
大爷白了我一眼说:“什么女生,我在里面看你半天了,就你一个人站着念念叨叨不着在说啥,哪还有别哩。”
我看着大爷认真的样子,立马觉得背脊发凉,犹自不相信地跟大爷说:“咋会哩?我们俩站着说了半天话,她穿着红衣服戴着红帽子,是不是门挡住了你木看见呀?”
大爷把屋里煤气盖打开,火顿时旺了起来,他踢给我一张凳子说:“烤烤吧,看你那手冻哩。”然后自己也搬张凳子坐在火炉旁说:“要是真有,哪恁快就木有了,我就开个门,她就一点影都看不见了。”说到这里似乎又像想起了什么说:“你也别害怕,没啥事的,可能真是有一个人跟你说话,看到我可能有点怕,你不是说是女生吗,都害羞,大概躲起来了。”
我对他说的这个理由很想相信,但是前面的话又不断在心里重复,一直弄不明白白小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