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围在新房子里,由新房带来的欣喜却因为没吃没喝还欠一屁股债而显的让人难过,连口粥都喝的小心翼翼,更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
我已经完全断奶,每天我妈都会用仅有的一点白面熬粥给我,偶尔吃一个鸡蛋都比过大年开心。
青离拿来的钱我妈放着没动,到了年初三就交给我爸去找邻村一个木匠,叫人家开工就先给我们家做一扇门。
我们村的木活基本都是我爷爷在做,但是我们两家从分家后就几乎没有交际,连话都不说一句,偶尔遇上竟然如仇人一般。别说我爸妈不去找他,就是去找,他也不一定会给我们做。就像他家里做了很多木桌木椅,扔的到处都是,而我们家连一个板凳都没有那样。
整个春天我爸都在家里,本来说还去矿上挖煤,但是其他人都说太累,想找别的活计去干。我爸自己又不认什么字也不敢冒然出门,只能在家里做做农活。
到这年麦天的时候,我已经快两岁了,整天光着屁股满街跑。
青离家的孩子也已经一岁,取名叫刘欣儿。正在学着走步,歪歪扭扭地甚是可爱,我没处玩的时候就会自个儿跑到他们家,用手牵着她,教她走,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我们俩一起滚到地上。
白娘子常常安静地蹲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赶上农忙,两家人都去地里,我就和刘欣儿一起玩耍,担任看护工作的就是那只猫白娘子。
有时候我会连拖带拽地带着刘欣儿去地里找她的爸妈,白娘子就跟在我们脚边,每次看到刘欣儿摔倒都“喵喵”叫着爬在她身边,让她垫着它的身体爬起来。对于白娘子的态度我很生气,要知道一年前,它也是这么对我的,但是现在有了刘欣儿,它基本已经不太理我,而是把全部的宠爱都给了这个小不点,所以有时候我会故意地拿脚踢他,甚至用手死死地抓着它的毛摔出去老远,不过它也从不生气,只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然后再跑回来像没事一样跟在我们身边。
我们村像我这样的光屁股到处流窜的孩子还有很多,家里大人都忙,没人会抽时间来看孩子,就都放在一处,有时候叫一个老人看着一群,中午给老人一些饭吃,有时候就都散在那里自己去玩。
我和刘欣儿在场地里爬着玩的时候,也会跟别的孩子发生争执,有时候就因为地上爬的一只蚂蚁,或者一颗小石子就会大打出手,又抓又咬。
每逢这个时候,白娘子就会站在我们身边瞪着眼睛“喵喵”叫着,还是会吓退那些孩子,不再敢轻易动手,当然这样的情况如被其大人看到,就会过去狠狠地踢白娘子,多数也不得成,总是他们的脚还没落下,白娘子就弹开去,连根毛都碰不到。
这天也是这种情况,天气炎热,我们一群的孩子都躲在树阴下玩,跟我们一起的还有那些大一些的,三四岁,五六岁的都有。不同年龄有不同的玩法,都是个人一堆。
本来因为刘欣儿还走不好,只在地上爬着玩,而我无所实事也陪着她爬,结果爬着爬着就爬到别的孩子堆里,他们正围着几只蚂蚁看它们在运一粒麦子。刘欣儿挤进人群,一巴掌就按住了那粒麦,到她把手抬起来时,那几只蚂蚁显然受到了惊吓,匆匆爬走了。
这下子那些看蚂蚁的孩子们可不干了,其中一个站起来拉着她的脚就往远处拖。
我其实就在近前,看到他们去拖刘欣儿,就站起来阻止,但是人小力薄,只被他们轻轻一推就向后倒去。一道白影从我眼前飞过,白娘子一下就跳上了那个小孩的肩头,吓的他立马松了手,反倒是把刘欣又摔了一下。
她爬在地上大哭起来,那个被白娘子吓着的孩子也哭的不可开交,一时间场面乱的不行,在远处碾场的大人听到哭声都跑过来,其中就有那个男孩的爸爸,难免要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孩子就指着蹲在刘欣儿旁边的白娘子说:“它吓我。”
他爸爸一个反身,眼露凶光就向白娘子扑去,白娘子虽然跳着躲开了,但是那个男人因为太快来不及收脚已经踩到了还爬在地上的刘欣儿的一只手上,只听刘欣儿由原来渐渐不哭的嘤嘤声瞬间又暴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小孩子们都吓呆了,木愣愣地站在那里,那个男人本来想伸手去扶刘欣儿的,但是刚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转身领着自己家的孩子就走。
只是他只走出两步,白娘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速度奇快,只从他脸前过了一趟就看到他的脸上留下几道抓痕,血从抓痕里迅速渗出来,往下流在他混着汗水的脖子上。
他立刻暴怒起来,从旁边的麦跺里抄起一杆木掀朝着白娘子就拍去,拍空的木掀落在场地上立马成了两半。他犹自拿着剩了一半的木掀追着白娘子打,暴怒让他忘记了脸上的伤,也忘了自己的孩子,更忘了站在那里十几个孩子都看着他。
连拍了十几下都没没有打着,那把木掀已经只剩下把了,他气极过来就朝着刘欣儿又踢了脚。这一脚踢在刘欣儿的大腿上,她穿着小短裤的腿上一下就浮起了紫色的印子。
白娘子一看小主人又受欺负,哪里愿意,又是一个纵身已经跃上那个男人的后背,双爪如靶子一样在他身上脖子上“吃吃吃”划出无数条血痕。
我们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知道如何处理,就是知道我们这群孩子又有谁能拦得住一个胜怒下的男人呢?而那些本来跑过来看自家孩子的大人,一看眼前的形式,都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远远地躲开了,剩下几个像我们一样还没被大人带走的也只是傻傻地看着。
我去扶仍然爬在地上的刘欣儿,她已经哭的眼睛像核桃那么大,刚才被踩住的几根手指已经红肿,看上去像一根根细的红萝卜。
我想扶她站起来,但是她刚想起身又“哇哇”哭着爬了下去,指着腿的位置给我看,我看到被踢着的原来是紫色的腿现在已经变黑,而且也已经肿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吓人。
这边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也有人去喊了青离和大明。
他们两人慌慌张张从地里赶回来,一看仍然爬在地上的刘欣儿就忙过去抱了起来,青离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叫大明快把她送到医院去。
而白娘子这时候也已经回来,不过她回来的同时,那个一直追着它打的男人也重新追了过来。只见他汗流浃背,脸上和身上都是密密的猫抓痕,不断地往外流着血,人已经近乎疯狂,一边追着骂,一边喘气,显然体力不支,但是气却并未下。
那些还站在远处看热闹的大人们看到这样的情况,里面几个他的同姓本家,七手八脚地过去拖住他,夺下他手里的棍子,也送去了医院。
到大人们都散尽了,我看到地上滴的几滴血,有蚂蚁在慢慢围拢去,一点红色中间是黑色的蚂蚁镶边,竟然很是好看,一个人愣愣地看了半天。
我妈找来的时候,看着只有我一个傻傻地站在场地里,忙拉着我问:“咋了,鹏鹏,你自个儿站这儿弄啥里?”
我说:“木事,我饿了”,我妈就抱起我来往家走。
那天晚上我吃些什么已经不知道了,后来听我妈说,我回去以后眼神就很幻散,吃了点东西就躺下睡觉,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妈过去叫起床时摸到我的头已经烧的不行,慌忙带去诊所拿了药吃下。
吃了两天的药都没什么用,吃完就不烧,不吃就又烧起来,后来我妈急了就找到我们村里一个烧香的婆子给看了,说是受到的惊吓,掉魂了。于是他们就在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让我站在圈里,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
还真是有效,从那以后,烧就退了,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只是我很久没看到刘欣儿了,好了以后便想着去她们家玩,但是我妈死活不让我去。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我那时候玩的最好的小伙伴就是她了,不找她玩,我也没地可去,再说毕竟年龄也还小,我爸妈再下地干活就带着我一起。如果太阳太大,热的难受,就在架子车上放些秸杆,然后让我躲在车子下面。地里也捎带着水和吃的,虽然无聊,也就那么一天天过了。
到我们的麦子都打干净,晒了拉回家里,我都没有再看到刘欣儿,不过那天晚上白娘子意外地来到我家。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它了,所以很是欢快,跑过去就抱着它的脖子,又是抓又是亲。
我妈却过来,一把把它从我怀里揪出去,仍的老远。
我听到它“喵喵”叫了几声,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想过去,却被我妈抱着死活不肯放下,并且开始逐白娘子离开。它一直站在那里看了我许久,最后还是转身走了,走出几步还在回头看。
我听我爸说:“畜牲就是畜牲,你看把明山的身上抓的,听说在医院花了不少钱,以后不能再让它来咱家了,万一抓着鹏鹏咋弄哩。”
我妈狠狠地说:“明山那人抓死他都不亏,你看把刘欣儿打的,就一岁个孩子,他一个大男人下得去手?”说完又压低声音说:“以后出去别在人空儿里说这事儿,明山就是个二愣子,啥事都做的出来,兄弟们又多,村里的一霸,咱可惹不起。”
我爸点点头说:“谁去说那个干啥,不过,大明家这回可是难办了。”
两个人唉声叹气一阵,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顾收拾着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