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八点, 萧问水开车准时抵达云秋打工的蛋糕店。
今天接替云秋值班的人来得早, 云秋提前下班了,看着时间走出店外等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月晕很重, 空气隐隐凝结着沉闷的水汽,像是要下雨, 风刮得一阵一阵的。
云秋打开天气预报看了一下, 发现昨天显示夜晚无雨的界面现在已经变成了“有雨”。
有雨,这样就不适合再去遛萧小狼。云秋打开手机联系人,翻到萧问水的短信, 犹豫了一下,还是关闭了手机。
那条“今天晚上可能下雨,不要来遛萧小狼。”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去。
那个什么“失恋手册”里的条条框框,他已经犯禁多次, 不在乎再多一次。他现在像个课堂上背着老师偷偷做小动作的小孩, 可是他自己也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鬼使神差的, 他只是安静地等了下去。他抱着一个书包, 等待的间隙中,就借着店里和路灯的灯光看今天老师批改下来的画, 有问题的和被拿出来表扬的, 都反反复复地看一遍,然后记在心里。
云秋是个很聪明的学生,这种聪明或许正来源于他的“笨”,他几乎不会犯重复性的错误, 只要挨过前期需要适应的大范围基础期,只要一切错误对他来说都是“可解决”的,那么他在纠正错误上的执行力是很恐怖的,正是因为觉得自己笨,所以一切能拿分的地方,他都不会放过。
这也是他能够在入学两个月后迅速将分数提高到五百分的原因。至于更高的上不去,是因为他对重难点的理解掌握暂时还不太好的缘故。但是老先生的补课进程,正在帮他解决这一点。
对于普通人来说,五百分底分加上九十分的加分项目,足够上一个还算优秀的大学了,可是很奇怪的,云秋依然想去星大。
尽管这不再是他们的离婚条件,他也依然想去。
萧问水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路灯地下看书,很认真的样子,还很乖。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觉得他好看,而云秋浑然不觉。
他的车开过来的时候,云秋就抬起了眼睛,像是听出了轮胎的声音一样。
萧问水降下车窗,叫了云秋的名字,云秋就放下书钻进来,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低头把书装进背包里,听见萧问水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饭?”
云秋摇摇头。他在奶茶店里吃过员工餐了——老板娘给他带的一大份炒饭,他没有吃完,想要带回家继续吃,顺手还带走了几个小面包和老板娘塞给他的两大杯奶茶。
他摇完头之后,突然意识到萧问水可能没有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了这个想法,看了看萧问水之后,他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有没有吃饭,没有的话,我可以在家里给你热一热。家里,还有饭,萧小狼,也要吃饭。”
萧问水怔了一下,然后低头笑了笑,说:“好。”
车继续开着,往云秋住的小区里驶去。
中途遇到一个红灯,停下来等的时候,云秋扭头去看外面的灯光和车流,突然就听见萧问水说:“路灯暗,看书伤眼睛。”
云秋“嗯”了一声,然后说:“我没有经常这样子的,是因为要考试了。”
萧问水说:“好,那就好。”
红灯暗去,绿灯亮起,车辆重新发动。
萧问水说:“上次我去你们学校的讲座,你是不是没有来得及听?下周我可能还会去一次,你要不要来看看。如果来的话,我把前排位置留给你。”
他一面说,一面分神出去看云秋,轻声说:“我……以前也画过几年画,画的表达是一方面,应试技巧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对审美的培养和提升,这些东西,可能一时半刻不能讲清楚。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过去看一看。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我就把我的演讲稿整理一下发给你,或许对你有用。”
云秋低头捏着手指,想起昨天在美术馆里看见的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也轻轻说:“好的哦。”
萧问水这才像是松了一口似的,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放松了下来。但是他的申请仍然镇定淡然,不再有前两天的懈怠和狂乱。
他正常了,不如说,只有见到了云秋他才能恢复正常,找回片刻的理智,拿捏着分寸陪在他身边。
到了楼下,云秋和他一起上楼。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放松了一点,在狭窄的楼梯中转身的时候,萧问水说:“这个地方应该建一个电梯,这种楼梯走起来不太舒服,也容易摔。”
云秋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嗯”了一声。
进门之后,云秋要去给萧问水热饭菜,萧问水说:“我来吧。”
云秋知道他厨艺比他好,他现在做饭很难吃,就算是把冷掉的饭再炒热一遍,也非常有可能炒糊或者炒得外边热,里边冷。
于是他把今天装回来的炒饭交给了他,然后又去冰箱里,拿出了还剩下的一点食材:两个鸡蛋,一根蔫不拉几的老黄瓜,一小块冷冻肉。
萧问水去烟熏火燎的厨房做饭,他就在旁边给萧小狼做狗饭吃。
萧小狼现在已经很大一只了,不需要再喝狗奶,云秋现在直接给它喂狗粮、开罐头,比以前轻松不少。
云秋给萧小狼喂完狗粮和水,去洗手间洗了洗手,发现萧问水已经把饭菜做好了。除了把饭热了一下以外,他还做了鸡蛋黄瓜肉丝汤出来,闻起来很鲜美。
萧问水说:“你也吃一点吧。”
他把饭分成两份,要给云秋也盛一碗,但是被云秋拦住了——他真的已经吃得很饱了,但是可以喝一小碗汤。
萧问水于是把大部分蛋花捞出来,肉丝也捞出来给他。云秋半碗汤的分量快要赶上他一份饭的分量了,云秋看了看自己的汤碗,又给他拨了一点回去。
他想起那天萧问水吐血时,吐出来的东西里面只有药片和清水,他现在瘦了那么多,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他有一点难过地问他:“你现在是不是还很忙,没有饭吃。你可以多吃一点,我吃不多的。”
萧问水其实是化疗之后身体的本能反应,有的人不这么剧烈,会习惯性吐个一两天,可是他是会在化疗之后的一个星期之内都失去食欲,看见任何吃的东西都反胃。
也是因为这一点,susan提前给他用了特效药,接下来就看后面两周的持续反应了。
萧问水怕他难过,于是笑了笑,说:“还好,有时候是太忙了,不是没有饭吃,瘦……瘦一点会好看。”
云秋小声说:“可是你原来的样子好看,不胖也不瘦。”
萧问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笑:“那好,我就努力胖起来,变回原来的样子。”
听他这么说,云秋才放下心来。看萧问水生病,他心里总是酸酸的,觉得他一定很难受,很可怜。
萧问水问他:“那以后……我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云秋有一点不理解他的意思。他以为萧问水是指隔三差五的可以出去吃饭,可是那样他又会很快没有钱,如果只是让萧问水没有饭吃,只是过来蹭饭的话,他倒是可以接受。
他说:“可以,就是我做饭很难吃,而且有时候我回来得很晚。”
萧问水又楞了一下,然后说:“没事,没事的,我可以买菜做饭,等你回来。我……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忙了。我可以等你。”
云秋不说话了,乖乖地把一碗汤和干净了,觉得很饱。
吃完后,萧问水又要抢着洗碗。云秋看见了他手臂上青紫的扎针痕迹和埋管痕迹,有点难过,把他赶走了,自己去洗。好在两个人吃得油腻不重,洗起来不算麻烦。
洗完后,他就和萧问水出门了。萧小狼知道又到了自己放风的时候,一早就开始拿门板磨爪子,兴奋得嗷呜嗷呜直叫。
云秋问:“你上次跟我说,有大狗包和狗玩具要带给萧小狼,要不要现在拿上来。”
萧问水看着他,说:“我忘了带过来,下次吧。”
云秋于是又讪讪着不说话了。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夜晚的阴沉了,强风中带着冰凉的水汽,路边干枯的书页被风刮起来,沙沙地响动着。
萧问水走到半路才发觉,说:“好像要下雨了。”
云秋装作刚刚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小声说:“嗯,”
他们到的地方是一个人少的公园,附近也没什么可以供他们进去避雨的店面之类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回去的话估计半路就会下起雨来,两个人加快脚步走,终于在不远的位置上找到了一个观赏锦鲤的凉亭。
他们前脚刚进去,后脚雨就下了起来,雨势还不小,跟着凉风一起嗖嗖地往里刮。萧小狼倒是很兴奋,拼命想要挣脱狗绳,像是很想在大雨里扑腾一遍似的,被云秋死死地拽住了。他跟在它身后,又气又着急地骂它:“萧小狼,坏小狗,你出去淋雨,还要在泥里打滚,说不定会感冒,还要我给你洗澡,可是你洗澡又不听话,你还往外面跑。”
他在这边批评一条雪白的小狗,余光就瞥见萧问水在旁边无声地笑,于是又有点讪讪的,不说话了,只是闷头去拽绳子,以此来对抗萧小狼的蛮力。
拽着拽着,他身后一暖,萧问水脱下外套给他披上了,从他身后走过来,低声说:“风凉,别感冒了。”
云秋不要,他“嗖”地一下窜出去几步,跟萧问水说:“可是你才会感冒,你身体不好。”
萧问水说:“癌症而已,不怕冷。你上过生物课的,肿瘤热,知道吗?我会很热,所以不怕冷。”
他接着走过来,要云秋伸手把外套穿上。
他的外套尺寸显然比云秋要大上不少,袖扣和肩膀的地方显得肥大很多。云秋拗不过他,见他拉开衣袖,就乖乖地把手伸进去,见他低头给他扣扣子,就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微微仰起脸,就像是要被他吻到。
萧问水没有吻他的意思,他只是有点凝重而认真地给他系着扣子。长期的输液和埋管让他的手指活动有些僵硬,扣得很慢,两个人的呼吸混在一起,成为这一方狭小的空间中唯一的热源。
两个人的心脏都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萧问水扣完后,松开他的手,轻声说:“好了。”
他挺直身躯,仿佛是害怕自己失态,微微离开他几步看他,见到云秋的确被他裹成了毛茸茸的一团,这才放下心来。
而云秋手中的牵引绳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手,云秋的手指微微蜷缩,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萧小狼早就跑到草地里去撒欢儿了,已经成了一直小泥巴狗。
萧问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发现了一点,他笑着说:“回去我帮你给它洗澡吧,两个人洗应该会更快。”
云秋叫了几声萧小狼,萧小狼也不听话,并且差点要冲回来,也给他拱上一身的泥巴,云秋只有往后躲,躲来躲去没地方走,然后一头撞进了萧问水怀里。
萧问水轻轻地握着他的肩膀,低头驱赶萧小狼:“去,去,你现在很脏,不许碰人。”
萧小狼听他的话,果真跑走了。
云秋有点手足无措,他被一只手轻轻笼罩在一个久别的、温热的怀抱里。他觉得这样是不好的,不对的,于是想要挣动一下,从他怀里离开,可是还没等他动作,他就听见了萧问水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先不要动,好不好?”
他哄他,很舍不得一样,低哑着声音轻轻笑,“就一会儿,云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