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尚未扎好又重新的拔营,大军不顾天色将黑,簇拥着他们刚刚拥立的新皇帝掉头回京。
新皇帝的戏有点多,因为不愿意背叛旧主悲伤过度昏了过去。不过在普通士卒看来他是太过欢喜,都说早知道太尉如此开心便早拥立他了,可见郭导最后加的这点戏很是多余。
七八万军卒手持火把,披星戴月的往回赶,在官道上形成一个长长的火龙。徐羡一边走一边吃着干粮,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又还给赵匡胤,轻声的道:“我听见了,那一嗓子是你喊得,是太尉安排你这么干的”
赵匡胤嘿嘿的笑笑,“那倒没有,太尉已是指使你了,岂会再平白多指使一人。你胆子是真的大,也不怕死。”
徐羡不解道:“我不过是说几句话,哪有那么大的风险”
“呵呵还以为你挺机灵,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竟还不知。军中将校士卒多有拥立太尉的心思,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出头吗”
“说来听听。”
“太尉虽然随和与士卒亲近,骂起人来也是脏话连篇。可是对皇家极为恭谨,即便是全家被诛也不曾说过皇帝的半点不是。
若是冒然出头太尉不许,刘氏登基必会诛杀挑头的人,你是太尉指使的自然晓得太尉的心思,不必担心这点。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把火若是没烧起来,太尉又会如何的处置你”
听赵匡胤这么一说,徐羡只觉得一股冷风钻进脖颈里,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人心太可怕了,难怪郭威会答应让他来引这把火。
赵匡义的大手拍拍徐羡的后背,“现在你莫要担心了,如今大事已成,你也是个小小的功臣,说不准太尉正式登基了,还赏你一个官儿做呢。”
“不了,不了,若非不得已我才不会掺和这事,做官就算了我还是回去好好做买卖。”徐羡摸摸额头的上冷汗,这世道真是太凶险,自穿越来他可是差点掉了几回脑袋,但凡跟官府沾染就没什么好事。
“其实这事原本没有这么麻烦,太尉只稍跟亲近的将校露个口风,大事在汴梁就做成了,何必大老远的走到澶州来了。”
徐羡看着他回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回答你,因为太尉更在乎普通的士卒的拥戴,这样皇位才能坐的更稳。”
之前走了十天的路程,大军回头时不到三天便走完了。汴梁城里已是得到了消息,文武百官齐齐的出迎,到了郭威的身前一通马屁,而后生拉硬拽把他送进皇宫。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徐羡就不清楚了,他被人从军中撵了出来。郭威竟然没有把阿宝还他,让他好不气愤。可徐羡一点办法也没有,谁叫人家现在是皇帝呢,他只能回家支着耳朵听消息。
第二日宫中便有以太后的名义颁布的诏书,废黜武宁节度使刘赟皇位继承人的身份,降封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湘阴公。
第三日,也就是正月初五,郭威在崇元殿正式登基称帝,郭威自称周朝虢叔后裔,故改国号为周,年号广顺。
至于手下的有功之臣,郭威也是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就连史杨王三人也没落下,每人都给追封了一个王,并命人厚葬。
让徐羡意外的是,郭威并未大肆的杀戮报复,当初刘承祐身边的几个佞臣不是死了便是逃了,可他们的家眷都还在京中,郭威一个也没杀,刘承祐的老娘也依旧顶着太后的头衔在宫中安养。
郭威最终只是把动手杀他全家的刘铢收押,如此心胸似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全然不是一个多月前那个挟恨归来凶神。
不过这跟汴梁百姓似乎没有多大关系,没人在乎皇帝是姓郭还是姓刘,无论谁当皇帝他们都是要辛苦觅食,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另一个可能随时崩坏的王朝。
可徐羡知道郭周虽然是个短命王朝,对五代乱世来说意义非凡。五代十国的分裂割据虽然是在宋朝结束的,可统一却是在后周开始的。
郭威和柴荣两个皇帝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为赵氏江山的稳固与传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开辟后周的郭威就是无边暗夜中的一道曙光。
即便你郭威是曙光,那也得把我的阿宝还给老子。徐羡掐指算来阿宝的口粮应该吃光了,他连夜蒸了一袋子的窝窝头,第二天一早就在破锣巷子等着。
两个军卒捶着腰从巷子里面出来,见了徐羡便道:“这不是羡哥儿吗来的挺早呀”
“刘叔、方叔,又来这里松快呢。”
“可不是,明日就要跟着王令公去天雄军上任了,还不知道啥才能回来,趁着这两日多松快松快。切记不要与你刘婶说,省得她唠叨俺乱花钱。”
“俺家里也不要说”大魁老子拍拍徐羡的肩膀,“赵妈妈那里来了好几个新人,赶紧的去尝尝鲜。”
“方叔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这里逛窑子的。”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放心我和老方不会在柳河湾乱说的。走了,回家吃早饭了”
“我真不是来逛窑子的”
刚扭过头就感觉有人拍他的后背,转身就见红宝儿背着囊箧笑呵呵的站在他身前,“就算是逛窑子又如何,又没谁鄙视你。我去私塾了,你玩得开心些。”
在他身后的赵宁秀挎着个菜篮子,狠狠白了徐羡一眼轻蔑的道:“不要脸”而后拉着红宝儿快步离开。
“我真不是来逛窑子的,我是在这等赵二哥的”徐羡是有嘴也说不清。
“等我做啥”赵匡胤欠着马从巷子里面出来。“该不是又让我帮你向皇上讨要那憨猪吧。我看你就绝了这个心思吧,皇上就差上朝没带着它了。”
“也罢,既然皇上喜欢,就让它留在宫里吧。条件总是比我这里好的,这是我给阿宝最后做的干粮,这里还有一本小册子,上面都是饲养阿宝要注意的事项,还有我总结的一些心得。”
赵匡胤接过小册子翻了翻,“一个畜牲你倒是比养儿子还上心,回头我交给皇上就是。对了,皇上说了你若有其他的要求可以提。”
“我一不求官二不求学,皇上最好赏我万贯家财混吃等死。”
“那你还是绝了这念想吧,官库里怕是连一千贯都拿不出来了。”赵匡胤把干粮放在马背上,“走了”
从崇元殿里出来,郭威不由摸摸高大的梁柱,虽然已经是称帝的第十日了,他还是觉得犹如做梦一样。
他不是没想过要做皇帝,可也仅仅是想想。在家人被诛之前,他从没为称帝付诸任何行动。
和史杨王三位顾命大臣不同,他从未伤过刘承祐的半分颜面,对太后也是恭敬有佳。虽然手握枢密军机,却不曾大权独揽,对枢密承聂文进颇多照应,那是皇帝安插的亲信。
不过他和史杨王是政治盟友,他不可能像苏逢吉一样绝对站在刘承祐一边。他一直试图成为双方的桥梁,只为能让彼此更加的融洽一些。
可惜没有人在乎他的努力,史杨王对他极力的拉拢,刘承祐也就更加的不信任他,甚至不惜让他手握重兵也要把他撵出汴梁。
即便王殷将刘承祐要诛杀他的圣旨送来时,他也没有想过造反,因为他的家人还在刘承祐的手上,他自幼孤苦极看重家人,只想借天雄军对朝廷施压跟刘承祐谈判。
谁能想到这个蠢货,竟真的把他的家眷都给杀了,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地。一夜白头,除了江山、皇位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止住他的锥心之痛。
“陛下,您该进早膳了。”一个手执拂尘的中年宦官在旁边笑着相劝。
这是宫中的大宦官李听芳,伺候过刘知远和刘承祐父子两人,郭威早就与他相熟,觉得他人还不错便留在身边伺候。
不要觉得“听芳”这个名字挺高雅,其实和“招娣”属于一路货,他的父母一定曾盼望有个贴心可爱的女儿。他胯下挨了这一刀,总算实现了双亲一半的夙愿。
“好用膳”郭威一甩衣袖背着手走向后阁,“可让人把阳哥抱来了。某朕这几日忙得昏头转向,还不曾和他一起吃过饭。朕没几个亲人了,你们可得照看好他。”
“陛下放心,奴婢已是让人去抱皇孙了。皇孙的衣食起居都是选精细伶俐的人照料,若有差池您砍奴婢的脑袋。”
说话间已是进了后阁,宫女正把早膳流水一样端到桌子上,郭威皱了皱对李听芳道:“不是跟你说过了,朕不是隐帝不用这般奢侈,官库都快空了。”
“陛下息怒,奴婢已是到膳房问过了。说是这些些食材都是之前备下的,放得久了怕是要坏的,等这些食材用完了,定少上些菜色。”
“倒也不必,以后每顿给朕上个样就成,剩下的就给太后送去,切莫轻慢了。”
郭威坐到凳子上,阿宝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刚要伸手去抓它,阿宝一扭身攀到旁边的凳子上,两爪扒着桌子似人那般坐了下来。
还是第一次见阿宝这副模样,郭威不由得哈哈大笑,宦官宫女也是在一旁偷乐。
李听芳掩嘴咯咯的笑着,“陛下养的憨猪就是有灵性”
“有个屁的灵性,不是吃便是睡,可不知道为何见了它心里头就高兴。叫你给憨猪儿弄的冬笋,可弄到了。”
“陛下吩咐,奴婢怎敢怠慢”李听芳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大海碗,“奴婢已是让人留了最细嫩的,让御厨以鸡汤烹煮,又佐以蜂蜜,绝对比之前的窝头好吃百倍”
见郭威面色不善,李听芳连忙的收住话头,“奴婢可是做错了请陛下明示。”
郭威听徐羡说过,阿宝食物里不能加任何的调料,最多隔一段时间喂一丁点的盐,不然就会生病,这宦官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
“再让人接着去挖,洗净晾干就成,莫再弄成这样。”郭威摸摸阿宝的脑袋,“可怜的憨猪儿,再忍耐片刻,这便让人去柳河湾给你要吃食。”
他冲门外喊道:“老穆头,赵元朗来了没有”
“微臣来了”
只见赵匡胤拎着布袋快步进来,郭威摆摆手道:“莫要行礼了,回去柳河湾给憨猪儿要些吃的来。”
“陛下,微臣手里的便是憨猪的口粮。”他说着打开袋子给了郭威瞧了瞧,“徐羡一大早就把这个送到微臣这里,另外还要微臣把这个给您。”说着就从袖子里面取出小册子递给郭威。
郭威打开翻了翻,“看来他和朕一样是真的心疼憨猪儿。朕之前说过,让他去开封府做个书吏,他为何不去你跟他说,他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
“他似是无意求官”
郭威拿过一个窝头掰开了喂阿宝,“那便算了,回头多赏他一些银钱吧。”
赵匡胤心里嘀咕道:“那厮贪心,官库里剩的那点怕是瞧不上。”
两个仆妇抱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婴孩进到厅里给郭威见礼,郭威伸手抱过阳哥儿放在膝上,拿过一个调羹来舀了一勺子米粥递到他嘴边。
阳哥儿却是不吃,伸着胖手虚爪向一旁的阿宝,嘴里呢喃道:“阿宝阿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