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赵匡胤是史上个人武技最高的皇帝,是真是假不好考证,军伍里起家武技总不会太差了,至少徐羡就和他差着不止一筹。
但是徐羡可以肯定,他一定最话痨的皇帝,自打到了徐家他就没停过,即便杜氏一直用浸了热水的湿毛巾给他擦拭着脸上血污,他还是没住嘴。
“听说先锋已是进了城,孩儿心里就像是着了火,因为太尉曾说过准许他们在城中剽掠十日。这群人是个啥德性您是知道的,孩儿和父亲不嗯,不在家,一家子妇孺,要是有乱兵闯进家门,那可如何是好”
“当下向太尉说明,太尉便准了孩儿快马回城,孩儿一到家里,就看见那个放在厅里的字条,便知嗯,知道家人都在柳河湾,独独二姐陷在外面嗯”
“徐小哥,当真是武艺了得,尤其是脚下灵快,竟是砍不到他最后听二姐一说才知道红宝儿的朋友,是受了母亲的托付来寻她的嗯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哈哈”
杜氏伸手在儿子脑袋上狠敲了一下,“亏得你没伤到羡哥儿,不然叫为娘如何向小蚕交代。”
看得出来,赵家的家庭氛围十分的和谐温馨,赵匡胤都二十好几成亲好些年的人了,竟还让老娘给他洗脸,半点都不觉得害臊。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人多半开朗豁达,他创建的王朝自然也就温和不酷烈,反过来如老朱那般自少年时全家就死个精光,迫不得已出家讨饭受尽磨难,缔造的自当是另一个不同性格帝国。
“母亲说的是,孩儿都还没有正式向徐小哥赔罪呢。”他说着便从凳子上起身,到了徐羡跟前深深一揖,“赵某有眼无珠不识好人,这便向兄弟赔罪了,兄弟尽管责罚,赵某甘心领受绝无二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让徐羡怎么责罚,他心中气已是消了大半,现在事情已是发生了,大腿也算是抱上了,现在若是松开反倒是便宜他了。当然架子还是要拿一下的,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好糊弄。
“噗”徐羡把脸从水盆里抬出来,用毛巾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这才俯身将赵匡胤扶了起来,“赵二哥也护妹心切,情有可原,徐某就不与你计较了。”待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得道:“你瞧着有几分眼熟,似是见过”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可不是,我也瞧你眼熟,去年在柳河湾的小树林里”
徐羡一拍脑门儿,“原来是你”赵匡胤竟然是去年和郭威、柴荣在一起的军汉,原来那天竟是一口气见了三个皇帝备胎,只怪刚才在外面两人都是一脸血污,再加上光线黑暗竟然没有认出来。
赵匡胤使劲的拍着徐羡的肩膀,“去年我见你时身上白嫩嫩的,这才只一年多时间竟有如此的好身手。”
红宝儿道:“二哥不知,今年四月羡哥儿和一个护圣军队正赌斗,轻易地便将他杀了,为此还差点被军衙砍了脑袋。”
“那只才不到八个月啊,羡哥儿一定是有什么好诀窍,切莫藏私务必要教我。”
徐羡发现赵匡胤不仅仅是个话唠,还是一个自来熟,不像是个皇帝倒是像极了梁山好汉,刚才还跟你以命相搏,转眼就能称兄道弟。
不是那种虚伪的客套,你能真切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真诚与热情,对一个开国皇帝来说,这绝对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军卒的信赖和军校的支持,谁会拱你当皇帝。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让你不自觉的去追随拥戴,可仔细一想这人并不曾为你带来什么实在的切身利益,反而是你自己在为他奉献助力,平常有好处总不忘想着他,工作的时候没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便是领袖的魅力。
这种魅力在赵匡胤的身上目前还不具备,可已是有了那么点意思了,徐羡却是受不住。
嗤啦赵匡胤从下摆上撕了一个布条下来,就要给徐羡系在脖子上,见徐羡不许脸上露出些许的黯然之色,“兄弟,不让我为你裹伤,心里定还是在埋怨我。这不怪兄弟,我当时若直接讲明,便不会有这样的误会。”
徐羡倒是不介意他给自己裹伤,可你倒是寻一条干净些的,这军衣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撕下来这布条都黑的发亮,系在脖子上徐羡怕得破伤风啊。
“赵二哥误会了,小弟略通外伤救护,这种小伤包扎了反而不美,不利结疤愈合。”
瞧瞧屁大会的功夫,徐羡已经给他带偏自称小弟了。
“哈哈原是这样。我向兄弟赔罪不能光说不练嘴把式,这柄横刀是刚才在院子里拣来的,权当给你的赔礼了。”
“不必了,我那柄短剑用得就挺顺手”徐羡没练过什么兵器,全凭着拿在手中用的久了练出几分的手感,若是换了反而不习惯。
“你那黑云长剑是好,可毕竟是一件残缺的兵刃,这横刀可是有些来头的。”
“什么来头”
赵匡胤拿出几个铜钱放成一叠,用刀直接劈了上去,几个铜钱立刻断成两段,断口整齐,刀刃却半点无损,“这横刀看着老旧其实是唐时的流传下来的,非是军中那些仿制的可比这样的刀在军中交易至少要五百贯,还未必能买的到”
横刀的锻造工艺因着五代的乱世而丢失,反倒是被小鬼子学了去,成就了倭刀之名。
“五百贯”徐羡想不到这看似普通寻常的一把刀,超过他所有的家当,战争果然就是个吃钱的饕餮。
红宝儿道:“二哥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留给我。”
“你一个读书人,要刀做什么。”
“羡哥还是个生意人呢。”
赵匡胤却道:“以羡哥儿的身手早晚要入伍从军的,做买卖实在太屈才了。”
杜氏跟贺氏各自端了一碗汤面进来,“莫要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二郎、羡哥儿你们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且把肚子填饱了再去睡觉。”
赵匡胤接过碗来,“怕是不成,太尉今夜八成就要入城了,孩儿还得去帐前听命。这几日不会太平,你们就留在羡哥儿家里,待街市上平静了再回家也不迟。”
夜风阵阵,几片枯叶在流云街上翻滚着,与青石板摩擦出轻微的声响,无比的寂寥萧瑟。吧嗒吧嗒的马蹄声打破平静,一小队骑兵手持火把行到流云街,在一处府邸前停下。
为首的骑士正是郭威,从接到家人的死讯到现在不过十天而已,他已是两鬓生霜老了不是一点点。他扭头看着紧闭的大门,却迟迟的不敢下马,上次他西征归来的时候,满门妇孺跪在门前迎接他的到来,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郭威一辈子都不会忘。
如今只是过了一年,便已是人去府空,府门上交叉的封条,此刻如同利剑一样在他的心窝之中搅动,疼痛不已。
呆立了好久,郭威这才缓缓了下了马,脚步微微的有些踉跄,门口的那几滩鲜血不知道是属于谁的,他下意识的绕过。
他伸手一把将门上的封条撤掉推门而入,一股寒风灌进领子里,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连忙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大步的迈向花厅。
往常他放衙回家,这个时候就会有儿孙小跑着从花厅里向他扑过来,现在迎接他的却只有一滩滩乌黑的血迹。他极力的闪避,可那些血迹却到处都是,几乎让他无处落脚。
张氏、刘氏往常最爱厅里和仆妇玩叶子戏,如今这里却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檀木的桌椅,漂亮的屏风,美丽的瓷器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家里。
穿过花厅到了后宅则是一片的凌乱不堪,郭威举着火把走进一间间熟悉屋子,却又立刻的退出来,只看着屋里的凌乱的场景和血迹的分布,他就大约可以想象的到亲人们死时的情形,不忍再细看。
一阵劲风吹过,廊下的小小的木马微微的晃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郭威猛地扭头望去,哽咽着颤着声道:“亮哥儿是你吗祖父回来了,我答应过要带你去骑马的。”
没有人回应他,木马也渐渐停止了晃动,火把映衬之下,郭威眼中满满红亮亮的泪光,又猛地扭头躲开不再看一眼,刚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只见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花狗。
那是他的爱宠,不过此时尸身已经僵硬,身上满是脏兮兮的脚印,郭威蹲下身来如往常一样抚摸着它的皮毛,“嘿嘿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他声音阴仄仄的,有几分的吓人。
一个亲兵打着火把快步而来,到了跟前禀告道:“太尉,有宫中侍卫带着皇帝的人头来献给太尉。”
郭威扭过头来问道:“皇帝死了”
“那几个宫中侍卫说,皇帝是被郭允明给杀死的,苏逢吉和郭允明两人也自尽了。”
郭威摆摆手道:“重赏你下去吧”
见那亲兵走远了,郭威就将花狗的尸体抱在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狗的脑袋,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温情,反而是满是狰狞,咬牙切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死的好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