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宁蹲在山崖的边缘,远远的看着一小列黑点们沿着河岸飞快的向南移动,最后消失在越发昏暗的暮色之中。他又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退了回去。
“正如我们所想的,”他回到其他人身边的时候说道,“他们向南去了。”
“搜查那些村庄和农场会让他们花上好一段时间。”萨尔赞同道,但他随即皱起眉,“但愿布莱克摩尔的手下不要给他们带来太大损失。”
“别担心,他不会在这儿待太久的。”艾伯特轻快的说,“他必须得为这件事向国王做出解释当年他可是保证过养一个兽人不会出什么乱子。对了,财政大臣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塔林斯伯爵每年都要为收容所的开支头痛好一阵子。”
“这么说我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萨尔喜悦的说。伤痛,失血和长途跋涉让他疲惫不堪。
“差不多。但我要求先吃饭。”
“附议。”
“其实我也很饿了……那就来吧,伙计们。”
之前为了减轻负重,他们抛弃了吃剩下的食物和那些简陋的工具。好在扎营之前狄宁幸运的逮到了两只兔子。不,实际上他是逮到了刚刚逮到两只兔子的食肉蜘蛛,但其他两人非常坚定的拒绝了他关于松脆蜘蛛这道菜的提议,于是他们只能又花费了半个小时,把那两只兔子从蜘蛛网上弄了下来。
狄宁表示,既然如此,今晚这两个小混蛋别想动他一口蜘蛛!
***
成功的愚弄了追踪者让他们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艾伯特和萨尔坐在火堆旁放松的聊着天,对对方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怀抱着同样的好奇心。
而难得有了耐心的狄宁仔细的翻烤着树枝上的肉块,把它们烤的滋滋作响。虽然没有调料是个很大的挑战,但要面对的食客也不会那么挑剔。偶尔他抬起头看向那边两个快要笑成一团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有跟部落和平共处过。银色北伐军接纳所有志愿者,不分种族,职业和身份。那是狄宁唯一能够看着部落在自己面前经过而不会拔剑相向的时候。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有大部分人都会在比武场以外的地方选择忽视对面的存在。他从未想过沟通,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兽人待在一起,重点是心平气和。
就像卡德加所说的,狄宁仇恨部落只是因为他们与联盟为敌。他清晰的记得每一次战争带来的伤痛,因此对部落和恶魔一视同仁,并对此毫不怀疑。他冷血而不择手段的向部落复仇,而他们回敬给他的是同样的仇恨和伤害。他甚至都无法相信联盟和部落之间会有和平的可能,更不用说合作了。
但如果这真的发生了呢?
狄宁盯着眼前的火焰发呆。他能够一字不落的听到艾伯特和萨尔的交谈和他们的反应。
从小就被当做圣骑士培养的艾伯特遇到的都是人类之中高尚的那些人,他们的言传身教让他自然而然的拥有了优秀的品格。而以奴隶的身份成长的萨尔一直和尖锐的恶意和凌辱抗争着,他遇到过好人和更多的坏人,但他们同样塑造了他坚韧的性格,引领他克服了深藏于血脉之中的嗜血天性。
此时这两个生活截然不同但性格却颇为相似的年轻人正从对方的讲述中了解到那些自己原本不可能知晓的领域。他们惊讶的发现彼此之间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至少在训练这部分,都是艰苦,严苛,充满挑战的。这些共同点激起了他们的共鸣。每当谈论到曾经的笨拙和犯下的错误,他们都会一起笑起来,而当提到经历过的烦恼和痛苦时也会对彼此感同身受。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种族之间的仇恨和偏见在他们之间荡然无存。
狄宁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艾伯特是圣骑士,他必定会在联盟之中身居高位。而萨尔是未来的部落酋长。经验告诉他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友谊必然会在战场上宣告终结,但狄宁却对这个结果感觉到了隐隐的遗憾。
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仇恨从一开始就存在,不管过了多久,都可能引发冲突和混乱。看看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吧,塞拉摩的毁灭简直是在她的心上捅了重重一刀。从那以后还有谁会相信联盟和部落会和平共处?
“是什么意思?”
起初狄宁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两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是对他说的:“什么?”
“我们刚刚谈到了一句兽人语,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艾伯特解释道,“你能翻译吗,狄宁?”
狄宁叹了口气:“说吧,我听着呢。”
“再给他说一遍,萨尔。”艾伯特看向萨尔。
兽人点了点头。他卷起舌头,口齿清晰的重复了一遍那句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里的话:“kagh!binmogg’thazagcha!”
“快跑,我会保护你。”狄宁翻译道,然后他看到了两个人一起愣住了,“怎么了?”
“我……我还以为,”萨尔慢慢的说,“他是想要……攻击我。”
“他?”
“萨尔小时候遇到的第一个兽人。”艾伯特说,“当时他……”
“我正在被其他人围攻。”萨尔打断了他,艾伯特理解的让他接过了话头,“但那只是训练,我被十二个人包围在中间。他以为那些人要拿我开刀,于是打断囚车的栏杆冲了出来……”
他扶着额头,眼睛看着地面,慢慢的说道:“他死了。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但我什么都没做,我甚至没明白他的意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他砍成了碎片。”
火堆旁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狄宁叹了口气。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我讨厌部落,非常,非常的讨厌。”他说,“但实际上,有时候他们的确比某些人类要强得多。”
其他两个人意外的看着他。但狄宁没有理睬他们。他拧着眉头沉思着,仿佛刚才那句话完全是无意之间说出来的。
“部落。”他自言自语的说道,随手在脚边的土地上画出了那个鲜红的刺眼的标志,看了它好一会儿。
也许他可以试一试,哪怕是暂时的和平也能够让少消耗一分联盟的力量。为了必然会到来的,燃烧军团的进攻,他们必须尽可能的增强自身。他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因而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世界即将面临着什么。
但即便如此,最终的结果也并非由他来决定。这个想法莫名的让狄宁松了口气。他不畏惧承担责任,但他知道自己无法迅速而坚定的做出选择,至少不能如之前一样果决的告诉自己他绝对正确尽管放手去做。对于下达命令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严重的缺陷。所以把选择权交出去才是真正负责任的行为。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诅咒教派,部落的争端还要往后推延。
狄宁抬手擦掉了那个标志。他突然仔细的闻了一下空气,然后皱起了眉头。
“小伙子们。”他出声打断了艾伯特和萨尔头靠着头的窃窃私语。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为了不打扰到他的思考而选择了这种方式交谈,但弊端就在于这两个笨蛋就连眼前的火堆都看不着了,“我必须遗憾的告诉你们一件事下次聊天的时候记得注意周围的情况,你们难道都没发现那两只兔子已经烤糊了吗?”
“什么!!!!”*2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他们的抢救宣告失败。看着两只被削掉了整整一圈都没看到鲜肉的兔子,两个年轻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必须在饿着肚子睡觉和烤蜘蛛之间做出选择了。
艾伯特的脸上清楚的写着心如死灰,而萨尔戳了戳那只脸盆大小的蜘蛛,为难的砸了咂嘴,想不出这该怎么吃。
“至少你们长了记性。”狄宁一脸正直的说道,仿佛晚餐被浪费了三分之二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两个人一起怨念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狄宁投降道,他可以装作与己无关,但让同伴饿肚子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事到如今就试试这只蜘蛛吧,怎么样?我保证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这话是真的。狄宁不是第一次吃蜘蛛,所以他知道这些东西尝起来跟螃蟹其实没什么区别。
艾伯特举起一只手。
“什么事?”
“你还知道更多关于兽人的事情吗,狄宁?”他一本正经的问,萨尔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支持,“我想申请注意力转移。”
“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了喜欢睡前故事的时候了,伙计。”
“这可不是睡前故事,我们现在是在吃饭不是吗?”
“但它们的作用可是相同的行了,别那么看我,我又没说不干。”
如果讲故事能够解决他们对食物的心理障碍,狄宁倒是不介意。他的经历丰富到足以应付两个年轻人的好奇心。
“先让我想想从哪儿开始……”他把蜘蛛架上了火堆,“就从德拉诺讲起吧。”
***
多年以后,萨尔依然牢记着那个夜晚。
那时候,他的头顶是璀璨的星河,脚下是湿软的土地,身后是黑暗的树林,面前是温暖的火堆,旁边是彼此信赖的朋友。还有脱去镣铐束缚的手脚,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的自由,被烤的劈啪作响的蜘蛛,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的静谧……和沉睡在他的血脉之中,又在狄宁的讲述中缓慢苏醒的,对于遥远故土和手足同胞的向往。
他听着那些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名词,听着霜火岭纷飞的大雪和奔流的岩浆,双头飞龙在风雪中翱翔。纳格兰一望无际的草原,巨大的裂蹄牛轰隆隆的走来。还有塔拉多满山遍野的金红,影月谷亘久不变的黑暗,戈尔隆德茂密昏暗的丛林,阿兰卡尖锐耸立的山峰,塔纳安的黑暗之门……
还有他的族人。在风雪中跋涉的迁徙者,在草原上奔跑的狼骑兵,在丛林中隐现的狩猎者,那些在科什哈格节的夜晚点燃如繁星般的火把,萨满们赞美先祖和元素时的歌谣,树立的图腾和飘扬的旗帜,代代相传的英雄史诗记录家族史的“lok’amon”,记录战争的“lok’tra”和记录英雄的一生的“lok’vadnod”,兽人们是这么说的。萨尔仔细的把这些词汇珍藏在心里,就像他在学习那些布莱克摩尔不允许他了解的知识的时候一样。他用它们丰富自己的想象,然后得到了一个恢弘而狂野的世界和一部兽人氏族的历史。
于是萨尔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他不再有迷惑和茫然,脚下的路再一次明晰起来,而他满怀勇气和骄傲大步向前。
那天晚上,他梦到自己手持旗帜穿过狂风呼啸的雪原,巨大的白狼在他身边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