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朵拉??沃尔威兹洗漱完毕,先站在秤上量了体重,对着数字松一口气,这才穿好外套和长裤。天气逐渐回暖,所以她选了比较修身的款式,看上去青春动感、活力逼人。她出门,正好见到下楼的张清沂,便打招呼:“嗨!”
“嗨。你今天真漂亮。”对方笑道。
“谢谢。”朵拉心里有些小窃喜,暗暗记住这一身款式,道:“我现在和朋友去游乐场玩,你去吗?”
“我非常愿意去,不过我刚好有约。”
“又有约?认识了女朋友?”朵拉刻意笑得鬼祟暧昧,显得很八卦。
清沂哈哈一笑:“是那个你也见过的朋友啦!我这么宅,怎么可能有女朋友。”
“噢!”朵拉像又量了一次体重似的,在心底松了口气。她和清沂结伴下楼,最后还喊道:“今晚我家有个派对,你记得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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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周日,清沂去看心理医生,李墨照旧作陪。
一路上李墨唧唧歪歪,抱怨这件事麻烦、那件事麻烦,就像进入更年期的中老年妇女一般。清沂知道,这家伙一来是为了诉苦,二来是借机汇报一下工作,不由心里觉得好笑。等听到“萨拉门罗亲王准备向毕格鲍沃投诚”这一条时,他变得严肃起来。
萨拉门罗那位亲王殿下一直和黄昏帝国不对付,当初就是他出面用言语刺激清沂、逼迫清沂放弃萨拉门罗这一姓氏,再到后面,比如清沂为爱子解除时间魔法这件事,亲王殿下也曾暗中针对。现在萨拉门罗内部投降派抬头,要说这当中亲王没起到作用,清沂才觉得奇怪呢。
“这不是个好兆头。”清沂眨眨眼,想起了往事:“我和萨拉门罗国王签订过血誓,绝不互相背叛,可萨拉门罗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他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你是说,要是没有他弟弟,会好很多?”李墨笑道。他这句话意味着要死很多人。
“也不尽然。”清沂不置可否的回答意味着很多人不必死了。“算了,有洛夫和奥斯科尔处理,这件事不会有什么波折。安尼吉尔最近怎样?”
“你儿子还好,只不过他每天都要处理宗教事务,很忙。”
清沂摇摇头。少年教皇,听起来挺厉害,实际上就是个亟待减负的苦逼孩子。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清沂也不会干涉。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闺女——她在蛮荒秘境一定掉了不少眼泪吧?但那也是她选的路。
来到诊所,李墨照旧坐在待客室,拿出一台老旧老旧的机子。清沂一看,居然不是以前见过的游戏机,便凑近,然后指着黑白屏幕上一堆堆方格子叫道:“俄罗斯方块?!你哪儿翻出来的老古董?”
“小时候我第一次打完一整套八卦莲花掌时,我爸给我的礼物。嘿嘿,没想到还能开机!”
清沂“切”了一声,表示不屑,虽然从小到大他爸爸连个牙签都没送过给他。他推开门,与豪斯医生打了招呼,便坐下。豪斯医生顺手打开音乐播放器,这次放的不是蓝调,而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中国古典音乐很美,我妻子很喜欢听。”豪斯医生将显示器转过去:“张先生,你似乎又成了焦点人物。”
清沂瞥了一眼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的是《乾坤》“福音”论坛,论坛首页有七成帖子标题都和他有关。他耸耸肩:“一群闲极无聊的家伙。”
“你现在已经不是死灵王者了吧?”
“这个秘密可不要到处乱说。”清沂开着玩笑,算是默认。他清楚豪斯医生绝不会泄露病人的**。
医生把显示器转回去:“既然不再是死灵王者,那么你有没有顺势‘放下’呢?”
清沂笑容一僵,然后叹道:“没有。”
在童年时他被狗群袭击、爸爸却袖手旁观,导致他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使得他偶尔流露出冷漠无情的一面,更在心中竖立起白骨暴君的形象。一旦化身白骨暴君,再残忍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江花火曾叫他“放下”,取的是东方禅理的意思——放下执念,放下屠刀,做回他自己。
可他放不下。一如豪斯医生所说,白骨暴君并非根源,而是结果,就算清沂变回一个普通玩家,他的心理阴影仍徘徊不去,他也就无法“放下”。他依然惧怕犬科动物,也依然憎恨着爸爸,他始终不知道那不惧怕、不憎恨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
豪斯医生温和地笑笑:“没事,我们慢慢来,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最近有没有看到血盆大口的幻像?”
“没有。”清沂仔细想想:“对哦,失去王位后,我一直都没犯病,看来旅游果然有减压作用。”
“在游戏里旅游也可以放松身心?看来我可以向其他患者推荐新的减压方式了。”
“医生,在游戏里旅游有很多优点的,既不用花高昂的旅游费用,又可以看见现实里不曾有的极致景色。”
“我感觉你就算旅行也抱着目的,并不纯粹为了散心。”
清沂一想,苦笑道:“你说得很对。我虽然不能执政,但我总忘不了自己的责任,在旅途见了有利国家发展的东西就盘算着怎么弄回去。中国官员去外地学习是为了旅游,我去外地旅游反而是为了学习。”
“我学到什么呢?学到一种新的可能性。‘华夏’死灵王者没有实行中央集权,反而选择了更为粗放的管理模式。我并不喜欢这种模式,因为太容易被人背叛;就算无人背叛,国家也不能上下一心,在抵御外敌时很可能有人拖后腿,甚至在和平时期就有内耗。当然优点也是有的,管理者若能将无谓内耗引导向良性竞争,整个国家就会慢慢提升国力,毕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分封制也算是以人为制造忧患来刺激国力增长。等我把黄昏帝国彻底整顿后,我说不定也会采用这种制度,那样我就可以偷懒了。”
豪斯医生道:“我以为王者都喜欢大权独揽。”
“没有谁不喜欢大权独揽,但不是谁都喜欢日理万机。身为管理者的终极目标是让打工者为自己劳心劳力,而不是自己去劳心劳力,要不然钱挣着了可身体垮了,再多的钱也毫无意义。”
“你在这个年纪就知道这道理,很了不起。”医生赞叹道。
“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小时候见过太多的钱,反而觉得钱是最不值得珍惜的东西。”清沂在自己眼前摊开右手,手指屈伸抓握,道:“值得珍惜的,总不容易到手,更容易失去。”
这话老气,两人一时沉默,后面谈话草草了事。
结束今日治疗,清沂跟李墨闲聊,忽然心血来潮,问:“你知道什么叫‘万法通明’吗?”
“知道啊,可你怎么知道的?”李墨狐疑地看着清沂,就像对文盲懂得背《滕王阁序》一样狐疑:“这可是武术里极高的境界。”
“有多高?”
“嗯……近百年来没听说过有人练成的。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清沂别过脸去,李墨知道这家伙敷衍,气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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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格鲍沃,首都。
在以皇宫为中心五十里方圆的城区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手持武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身披盔甲,因为这儿从无争斗。牵着宠物的贵妇与绅士在街上碰面,谈起今日天气与近来外地流传的趣闻,顺便眉来眼去一番;小厮颐指气使地站在裁缝店门前,为主人生日宴会的一身新礼服提出诸多挑剔要求;穿着寒酸的卖花女孩儿怯生生地站在街角,用最清纯的笑颜对买花的人连声祝福,苦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在这儿,没有冒险者,没有巡逻队,没有卫兵,甚至没有保镖。
这是一座和平之城。当他国人民的生命被“葬礼霉菌”和“死流感”威胁时,这儿的人民却安稳度日,仿佛灾祸永不会降临——不,应该说灾祸全都是报纸上的小道消息,比天方夜谭可信那么一点儿。和这块地方相比,萨拉门罗的幸福平原真是名不副实。
萨拉门罗的特使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既妒忌又向往。他忽然觉得,只有这片土地才有新鲜的空气,要是能举家搬迁至此……是时候该为家人谋算了呢。先存一些钱,让家人先行一步在这儿落脚,等退休后自己再隐姓埋名,做一个毕格鲍沃人。还得弄点门路,将大儿子送进福音学院,再为女儿攀个亲家,必须是子爵以上的贵族……
他打开车窗,让仆人对后面那辆马车——里面坐着毕格鲍沃情报部派来的人——传话,说要盘桓几日,买一些纪念品。不一会儿仆人脸色难看地回报,说行程既定,明天必须启程。对方势大,特使敢怒不敢言,只好趁现在去购物,用小人物的心态麻醉受创的尊严。
“奥斯科尔,我们的游戏开始了。”
在临街屋檐下,站姿笔直得要贴在墙上的情报部部长看着车队经过,意味深长地自语。两国政治哪里比得上与老对手斗智斗勇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