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奥利弗&bull奎恩跌跌撞撞地走在巷子里。他的衣袖破破烂烂的,两手手肘以下像是被火药炸断似的,创口皮肉翻卷、炭化,露出一截白骨,相当骇人。他呻吟着,走路总保持不了平衡,呼吸也乱得一塌糊涂。
他的双手,被史考特元帅一支【绝响】废掉了。
音爆射手、史考特&bull桑玛斯,其箭矢的极限速度能超越音速、引起爆鸣,他引以为傲的战技是蕴含“爆炸”法则的【绝响】。被【绝响】命中后,无论任何物体都会受到极强的冲击,这冲击在内部震荡,一秒内就震荡了数百次,便造成爆炸般的效果。
痛苦已经烙印在手臂断处,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奥利弗,让他疼得额上青筋暴起。寒风吹着暴露在外的骨髓,好冷,好冷,半个身子都要冻僵了这是因为失血过多吗要死了吗?不,还没死,要等停下脚步时,这具靠意志力支持的身躯才会死
他紧咬着牙关一直走,直至来到一扇门外。屋子的样式平凡,但门内飘来淡淡的果木柴香。门缝里往外渗着淡淡的橙光,就像谁把冬日的太阳给关在里面似的。
奥利弗眼前一黑,晕倒在门外。尽管如此,他的嘴巴还是没松开,那截戴着扳指的手指依然不曾落地。
------------------------------------
“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是大陆北端到南端?”
“不对,这不够远,奥尔奎拉人就能走完。”
“呃是“福音”大陆到“哥特”大陆的距离?”
“不对,精灵和兽人能走完。”
“是生和死的距离?对,就是这个!”
“这个回答不错,涉及到哲学了。我还没有教授你关于死灵生物的知识呢,那些介乎于生和死之间的异类,不在乎这点距离。奥利弗,真正远的距离是两个人心灵的距离,那是无法用奔跑或骑马抵达的。”
“就像猎户座与天蝎座?”
“是的,纵使大海干涸、石头残烂、天穹崩塌、地壳碎裂,也永不相见。”
迷迷糊糊中,奥利弗&bull奎恩梦见了年少时的一幕。那个时候,老师的眸子还是炯炯有神。他旁听师生之间的对话,贪恋地想多听一会儿,却被一阵剧痛惊醒。在昏黄的灯光中,他看见那张有淡淡法令纹的笑脸,是普萝汀。
普萝汀嘴角上抬,眉眼却是朝下的。她温和地道:“在为你换药呢,忍一忍就好了。”
“有没有镜子”刚一开口,奥利弗就感觉喉咙干得厉害,声音都没水分了。他开合几下嘴巴:“我要看伤口。”
“不如先喝水吧。”
普萝汀放下绷带,想去拿水杯,却被一声嘶鸣拦住:“给我镜子!”奥利弗喊出这一声,恐怕已撕裂了声带。镜子被递到他面前,慢慢偏转着,好让他仔细观察伤口。想必有外科医师做过处理,截断多出的骨头,把肌肉、皮肤缝到一处。针脚处渗出黄色红色的汁液,倒显得断臂是个熟透的水果。
越看,奥利弗脸越苍白,似乎随时都要再昏过去。他终于别过脸去,问:“这手,再也拉不开弓了吧。”
明明是一句无比多余的话,但普罗汀还是认真地回答:“是的,别说射箭,就连生活也无法自理。”
“这样的话,还救我做什么。”
“因为你倒在我的门前。如果你真的想死,为什么会坚持着来我这儿呢?”
奥利弗没说话。
普萝汀捧着他的右臂,敷上一层厚厚的药膏,再用绷带细细包着。换好药一看一看,奥利弗下巴、脖子都是血,他竟是咬破了嘴唇。于是普萝汀只好又用毛巾擦拭,边擦边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兰斯洛特先生曾派人来探望过你。”
“这件事,全城都知道了吗?”奥利弗总算开口了。
“是的。毕竟当时你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走在街上,很显眼。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你被兰斯洛特先生接回去休养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地住在这里。”
“住你要照顾我?”奥利弗看向普萝汀,眼里哀婉悲伤:“我只是一个废人,没有经济来源、没有谋生手段的废人。从此,你的生活会雪上加霜。”
“这是为了谢谢你的心意。我一辈子都没用过果木柴呢。”普萝汀用毛巾擦拭奥利弗额头的汗,笑道。她不漂亮,年纪又大了,但笑起来很好看,就像是记忆中阔别已久的母亲。
奥利弗闭上眼睛:“对了,我的扳指呢?”
“我帮你洗干净、收起来了。到时候找根链子串起,让你戴在脖子上。”
“对这件事老师有没有出面表态?”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奥利弗流泪。刚才无论多么痛苦,他都不曾淌下一滴泪水呢。
------------------------------------
时间倒退到两天前。
亚斯坦特,首都,皇宫。
“疯了,简直是疯了!”
这是情报部长官今年第二次看见陛下大发雷霆,第一次是因为黄昏帝国大使团过境的消息竟被人瞒报。自从三个替死鬼被绞刑架送去地狱后,情报部上下人等都卖力许多,没想到还是让陛下震怒。
“这算什么,啊?“雅人”刺杀史考特未遂,被史考特废掉双手,这算什么?!奥利弗是不是疯了?史考特又是不是疯了?”国王把文件砸得到处都是,纸张飞扬。
情报部长官拨开一张贴到脸上的纸,硬着头皮道:“陛下,我们可以说这是谣言,稳定民心。”
“谣言?!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谣言?!你们也是,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事发后三十分钟才去疏散围观人群!要是你们去接生,赶到时恐怕孩子都已经长大结婚了吧!”国王猛虎一样扑过来,揪着属下的领子,毫无君王仪态地大吼:“还有,你的脑子长草了吗?现在要紧的不是民众怎么看,而是兰斯洛特先生怎么看!够了,现在给我滚吧,去澄清这条“谣言”!疯了,都疯了!”
我觉得您比较像疯子多一点。长官心里暗道,忙不迭地告退。
国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叹了口气,推门而出,对皇家总管道:“给我准备马车,去兰斯洛特先生府上。”
今天的天气特别差。天色阴沉得像有死气阴云,不见阳光。凛冽寒风从窗帘的缝隙灌入车内。车内,国王一遍遍念叨“疯了”,也不知是说谁“疯了”。
马车来到皇宫大门,一阵嘈杂声从前方传来,将车身停住,而管家上车,道:“陛下,门口被堵塞了。很多人要求陛下您对此次事件给个说法,当中有几位与兰斯洛特先生相交甚好的音乐大师,他们都很有影响力,所以不能强行驱赶。”
国王痛苦地摇摇头,推开车门,下车时脸上的烦躁、郁闷已消失无踪。他一出现,民众就慢慢停止喧哗。
“各位亚斯坦特的公民,我能理解你们的感受。奥利弗&bull奎恩袭击史考特元帅一事还在调查中,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我会将真相公布。我不会偏帮任何人,也不会故意陷害任何人,我和大家一样都希望公平、公开、公正。现在,大家一定不能受有心人的唆摆,造成恶劣影响。我要去兰斯洛特先生家里,与他谈论此事,请大家让路。”
在他的威严下,民众为马车让出一条道路。坐好后,国王那从容淡定的脸立刻布满愁云。
有些东西之间远得无法互相抵达,甚至无法看见彼此。正如猎户座和天蝎座,一个的最佳观测月份是一月,另一个是七月,当其中一方闪耀于星空,另一方就必定沉寂于黑暗。也许当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它俩才能相会。
优雅之兰斯洛特与“邪眼”史考特&bull桑玛斯就是这么一对,永远也别指望沟通。当初两人都是准英雄级的出色射手,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激进勇猛,互不相让。当兰斯洛特被指定为守护英雄之位的继承人时,史考特便暗中下毒。即便如此,兰斯洛特也以大局为重,五十年不出风头,将舞台交给史考特。这份心意是好的,但传达不到史考特心中。多年来,史考特仍对兰斯洛特担任守护英雄一事耿耿于怀。
别的国王会为“拥有两个英雄”大肆庆祝,但亚斯坦特国王只感到困扰,有时甚至夜不能寐。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要是少了一个英雄,亚斯坦特会更加昌盛吧?
思考间,马车停了。国王这才发现,今日兰斯洛特的府邸里,没有乐声传出。他心脏莫名揪紧,也不待仆人们通传,便快步进门。穿过花园,来到雅室,他调匀了呼吸,挤出笑意,道:“先生今日不弹奏,真是奇怪。”
竹帘内兰斯洛特也笑道:“今日琴弦忽然断裂,我便无心弹唱。请进来坐吧,陛下。”
国王心下稍安,看来守护英雄的心态还很好,事态还是能得到控制的。他在台阶前脱了靴子,走进去盘膝坐下,只见帘后人影正挽着一条长索,一下一下地捋,似在量长索的长度,便问:“先生在续琴弦?”
“是的。陛下为什么而来?”
一下就说到正题了。国王上身前倾:“据说,奥利弗曾将长弓还给您?”
“是的。”
“这样就好,奥利弗与您再也没有牵连。”国王大大松了一口气。“先生,我们不会追究奥利弗的罪责,还会拨款给他,以供他日常开支。”
“那就不必了,既然犯了错,就应该惩罚,不要因为我就徇私枉法。”兰斯洛特淡然地继续捋长索。“他能照顾自己,也不需要耗费国帑。”
“不能这么说,毕竟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替您报仇嘛。”见对方没接话,国王便转移话题,以免气氛过于尴尬:“这根琴弦很长嘛等等,这根琴弦,难道是“浅色丝弦”?!您把它拿出来做什么?!不,千万不要冲动,先生!”
不管惊慌失措的陛下,兰斯洛特依旧淡然地捋着长索,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奥利弗只还了长弓,没有还扳指,所以他还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