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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二章?神龙政变(七)

    神都,翊善坊,梁王府。

    秋老虎肆虐,天气溽热,夜色已深,梁王武三思夜不能寐,披衣而起。

    两名亲随手持灯笼引路,武三思在府邸中四处游荡。

    一处处院落,他都只是经过,而没有入内。

    武崇训的院子,已经熄灯,黑洞洞一片,没有丝毫光亮,身子不允许,他已经与夜生活绝缘许久了,风华正茂的年纪,活成了枯木老翁,了无意趣,就像是武三思寄托在他身上的满心希望,早早破灭。

    武崇谦的院子,主人逝去才大半年,已经破败不堪,荒草丛生,残垣圮壁,惨不忍睹。

    只有武崇烈的院子生机最盛,灯光灿烂,如同白昼,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武三思阖上双目,听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有慈爱,也有无奈的笑容。

    他没听错的话,他的这个痨病鬼次子,在和侍女丫鬟们厮混在一处,玩儿捉迷藏的游戏。

    “进去吩咐一声,让她们莫要跑得太远太快,仔细伤了二郎君的身子骨儿”武三思摆摆手,让亲随进去关照,他就剩下这一条血脉,即便再有不堪,也还是要小心呵护着。

    “还有,告诉他们,二郎君喘了起来,就立刻为他顺气,给他喝药”

    “是,殿下”亲随应命而去,其实这些事,伺候武崇烈的下人,都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武三思又停顿了良久,才迈步离去。

    月光清澈如洗,他走的踉踉跄跄。

    他的一生,节节败退,透彻来看,都是私心作祟,但私心人人都有,他的私心却几乎都会转化成恶果,为人所趁。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他派人窥探李隆业,只是恼怒被李旦欺骗利用,想要还以颜色,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打算,岂料竟然给人抓了现行,两人的牡丹苑之约瓦解冰消,反目成仇。

    李旦有武后扶持,扶摇直上,他岌岌可危,不得不转身投靠了李重俊,以求自保。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非战之罪”武三思喃喃自语,为自己辩解。

    他不愿去想,当初武承嗣夺储,如果他助他一臂之力,形势会怎样李旦、李显兄弟之争,他不过早介入,而是坐山观虎斗,徐图进益,结局又会如何

    他是武氏皇族嫡裔,也曾手握重权,高踞宰辅,但却从来没有站在朝堂正中央,当过主导朝政的主角,也从来不是棋枰两端,势均力敌的强手,一直在边角之处,摆弄私心小聪明,做着添头、挂件儿或者调味品之类的物事,屡屡丢乖露丑在人前。

    他可以预见,这样的配角生涯还将继续下去,无论李重俊是胜是败。

    仓皇回首,碌碌十余载,何其猥琐何其可笑

    武三思面皮滚烫。

    淡出朝争两年有余,他渐渐明白有个词叫做格局。

    可惜,已经太晚。

    “嗖”一根乌黑的铁箭,拖着长长的火舌破空而来。

    “咄”威势吓人,准头却差了些,没有射中武三思,而是射中了路边的一棵银杏树,力道很大,洞穿了碗口粗的树干。

    “殿下小心”两名亲随一扑而上,按着武三思的头,将他拖到不远处的花园之中,连连挥袖,将灯笼熄灭,扑倒在灌木丛中,紧张地望着利箭射来的方向,大气不敢喘。

    灌木丛的枝枝丫丫将武三思的脸颊划得伤痕累累,左边眼角也被划破,眼睛只能虚着。

    时间慢慢过去,灌木丛中的蚊虫蚂蚁在单薄衣衫中乱钻乱爬,奇痒难忍,两个亲随还能忍受,武三思却忍耐不得。

    “殿下勿动,贼子尚在”两个亲随都是有经验的,他们初步判定了刺客的方位,那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定然是在与他们熬时间。

    “混账,还不速速唤人来,这般窝着,要到几时才是个头”武三思破口大骂,他不只是觉得痒,还觉得滚烫,这地面就像是烧着了一般,尤其是臀部后方,越来越热。

    “是”一个亲随硬着头皮弯腰起身,就地打了个滚儿,贴着墙壁,站立在阴影之中,撮唇发出一声尖啸,“有刺客”

    “走水了,走水了,殿下速逃”亲随的喊声已经变了调,不像是人的声音了,指着武三思所在的地方手舞足蹈,火上房一般。

    武三思两人趴着的地方,后面火光冲天,火舌从那棵银杏树蔓延开去,烧焦了花草,在地面上都能烧起来,着实怪异。

    另一个亲随动作迅速,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往武三思身上一裹,揪着他飞快奔逃,为了躲避敌人的暗箭偷袭,拐着弯走位,很是风骚。

    然而,他这般走位,却是害了自己,那射箭的刺客,似乎本来就没想着射死他们,只向四周放箭,点燃起团团烈火,他走路一晃,硬生生迎了上来,正中背心,身子被洞穿不说,周身内外,立时燃烧起来。

    “啊啊啊”

    亲随一巴掌将武三思抽出去老远,带着一团火球,在地面上痛苦翻滚,很快变成一块焦黑的尸体。

    “殿下莫慌,小的来了”这边的火光和嘶喊,引来了梁王府的大批护卫,一堆人将武三思团团护住,还有一些向刺客的方向围拢过去。

    “快,快去崇烈院子里,保护他,保护他”武三思惊魂甫定,第一反应便是担心调虎离山,要将老武家的根留住。

    此时,梁王府四处火起,天干物燥,火势熊熊,追踪刺客和前去保护武崇烈,都已经不是易事,兜兜转转,要绕过火场才行,有人用水龙和水盆灭火,却反倒助了火势,仿佛泼出去的不是水,而是油一般。

    “这是,这是”武三思脑中嗡的一声,他认得这火,在河北道烧死李旦上千塞北兵马的,也是这种扑不灭的火。

    “是谁,谁与本王为难”武三思脑中闪过权策,闪过李旦,又闪过李重俊,还有他的姑母武后,竟是谁都有可能。

    心头又是一阵冰凉惨笑,不只猥琐一生,连个真心依靠都没有啊。

    “殿下,大事不好了,贼子去了高阳王院子里”

    武三思身子晃了几晃,怔忡良久,摆摆手,吃力地下令,“带上崇烈,出门,去洛阳府”

    经了好一番折腾,武三思亲手拉着武崇烈的手,拖着一身烟火气,狼狈出了府门。

    “殿下,高阳王,高阳王遇害了”

    “噗通”一声,武三思从门前高高的石阶上扑倒在地,摔得干净脆生,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