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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弈者风度(七十一)

    骊山,华清宫,飞霜殿。

    武后召集伴驾宰臣及部寺堂官御前议政。

    这是她驻跸骊山之后,常用的议政方式之一。

    所谓的朝会,已经许久没有开过了。

    在骊山的宰相,只有权策、韦巨源和宗秦客三人,部寺堂官则有地官尚书王同皎、检校地官尚书狄光远、夏官尚书郑愔、太常寺卿邓怀玉、大理寺卿薛崇胤、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太仆寺卿袁恕己等人,加上长安留守刘幽求。

    “诸卿,宰相乃朕之臂助,朝臣魁首,近来朝政板荡,宰相屡失其身,政事堂虚位过多,于朝政不利,政务运转虽无缺漏,却颇有壅蔽滞涩,现存诸位宰执,分身乏术,不堪其劳,诸卿若有贤能荐举,可直言上奏,朕将详查才德,酌情简拔,以兹参赞”

    武后的视线在下头的朝臣大员身上一扫而过,红唇翕张,声如金石。

    听了武后的话,下头的朝臣大多平静,只是权策身后的宰相班,韦巨源浑身肌肉绷紧,显得很是紧张。

    他紧张,不是担心增补了宰相,实权遭到侵夺,而是担心王同皎趁势上位。

    说起来,他与王同皎,同是安乐公主李裹儿的党羽,又一起跟着李裹儿投奔权策麾下,他靠着在太子妃韦氏灵前的一跪一哭,攀附上位,与清高耿介的王同皎素来尿不到一个壶里,两人分属同党,但提防和敌意,比起夙敌来,只多不少。

    韦巨源等了一会儿,殿中寂寂然,并没有人出来建言,他看了看前头权策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一咬牙,迈步出来。

    此时权策还没有开口,他还有机会搅和,要是再等一会儿,权策态度明朗,他便再无余地。

    “陛下,臣以为,此事关乎朝纲,不宜操之过急,陛下求贤若渴,野无遗贤,朝中能臣干员,各在其位,且权相爷在朝,政通人和,朝政有所疏失,都是臣等之过,臣等愿知耻而后勇,定不教陛下失望”

    武后抬抬眼皮,驳了回去,“韦卿家心志可嘉,然而,朝政并非一时,经年累月,不可总用权宜之法,增补宰相,势在必行”

    韦巨源讷讷而退。

    宗秦客见他吃瘪,自觉是个机会,赶忙站了出来,“陛下广开贤路,用人不拘一格,如韦相爷所言,朝中能臣干员,各在其位,不宜大动,臣请陛下效法三国魏武帝,于市井之中发布招贤令,以收孙叔敖、百里奚之大贤,共成大周盛世”

    韦巨源的眼神阴森可怖。

    狗娘养的,宗秦客这厮好生阴险,他是说了能臣干员各在其位,但他也说了野无遗贤,宗秦客拿了半截话,直接将选拔宰相的范围,从朝臣序列拨弄了出去,丢到了市井乡野,如此一来,权策在朝中党羽遍布的优势,一朝尽丧。

    韦巨源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凉,王同皎是上不来了,权策党羽中的其他人也上不来,要是让宗秦客得逞,他这个始作俑者,堵了自己人的仙班之路,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陛下”韦巨源不待宗秦客回来,便悲愤地抢了出去,将宗秦客撞开,一骨碌跪趴在地上,不管能不能挡住,姿态先做足,挣上一些同情分数。

    “嗯哼,两位相爷,且容本相说上两句”权策轻咳一声,温言细语。

    他发话了,宗秦客和韦巨源都不敢再造次。

    宗秦客瞪了韦巨源一眼,拂袖站回班列,韦巨源又多表演了一会儿,哀哀切切地看着权策,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活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

    权策一阵恶寒,转开眼去,朝着御座上的武后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陛下,宰相之位,在朝臣之中称为位列仙班,其尊崇显贵,自不待言,宰相为陛下治国理政之肱骨,自应以陛下意向为重,非臣等所宜置喙,如何简拔,还请陛下宸衷独断”

    武后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泛起苦涩,好一株芝兰玉树,好一个坏心小贼。

    两个宰相争拗,权策顺水推舟,又将球踢了回来,静静地等着武后发招。

    武后的腾挪余地,也实在不大,在朝中选,论资排辈,中选之人,大多数都是权策的人马,不在朝中选,针对性又太过明显,她必须考虑政治后果。

    权策,早已不是忍辱负重、处处屈从忍让的权策了。

    权策的眼神平和,语气淡然,俊逸脱尘,不带烟火气,但武后确信,她对他下了手,他一定会还手的,在床榻上如此,在朝政上,他也不会手软。

    武后的脑筋一歪,真就想到了床榻上,自己躺着过,趴着过,跪着过,心心念念的翻个身,骑上去,从未成功过,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说的就是这小贼了吧。

    “罢了,此事缓议,朕自有章程,也未必就要一股脑都补齐,贤才也不是街边的石子,随手就能摸了来”

    武后半进半退,这也是她最好的应对了。

    话说完,武后特意看了权策一眼,不期然,瞧见他一脸的明媚笑容。

    他应当是满意的,武后心头一暖一甜,面色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随即心头警铃大作,摆了摆头,强作清冷,“北部军将南归,其驻扎之地,军备建制,当早作盘算,诸卿有何见解”

    问到军政上头,夏官尚书郑愔是正管,自觉出列。

    “陛下,北部军虽是脱胎自北庭都护府的万骑和右玉钤卫敢死团,但其兵员,却以突厥人和铁勒人为主,军中将佐,也多为蕃将,兵额多达四万,臣以为,当以南衙军卫供给粮秣,驻扎于两京要道之上,攻守两便”

    郑愔的意思很明显,北部军野性尚在,要用,也要防,才来的阶段,以防为主。

    “陛下,关于北部军入南衙,臣附议郑尚书,然而,臣以为北部军屯驻之地,在要道,仍是太过靠近,不如先在关内道寻一郡县,观其整顿之效,再做调整”

    宗秦客很是活跃,又冒了出来,唱了半个反调,北部军目前是李旦的人在控制,自然是扔远一点好,尤其是离神都,越远越好。

    “权策,你看呢”武后直接点了名,别有一番小心思,我不好针对你,看你会不会对我使绊子。

    “陛下,北部军应编入北衙,屯驻之地,长安和神都均可,北庭都护府在大周下辖,突厥、铁勒亦是大周子民,朝中蕃将多如过江之鲫,一一提防,肠子尚好否”

    “以大周之国力,量他们,也无人敢于造次”

    权策气魄雄浑,很是对了武后的心思。

    “正该如此,北部军入北衙,屯驻神都”

    武后一锤定音,做了对李旦最有利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