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城南牡丹苑。
武后驻跸骊山,经年不归,徐慧作为皇帝身边人,返回神都办理公差,不宜住在私宅,也不宜进入遍布各处的皇宫和离宫,暂时在这处皇家园林落脚起居。
牡丹苑中人来人往,聘聘婷婷的侍女,孔武有力的护卫,给牡丹苑带来了不少的人气。
然而,这表面上的热闹,并不代表什么,徐慧只在这里晃了晃,表示了一下入住,便踪影全无,再也不曾回到这里来。
因此,牡丹苑的现状,实际上,是外紧内松,看似戒备森严,人流如织,实际上,却只是个花架子,所有人都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信阳王、东宫左卫率武崇敏在神都南城门定鼎门的箭楼上头,以手遮眼,远远眺望,亲眼瞧见个小内侍一路晃荡,拱进牡丹苑内苑,又从内苑晃出大门,畅通无阻,甚至无人查问身份行迹。
“嗤”武崇敏走过军伍,又是东宫禁卫主事人,眼下更手握一支精干暗探,对这外强中干的所谓守卫,那是百般瞧不上眼,嗤之以鼻。
“崇敏郎君,此间布防,形同虚设,要安排人鱼目混珠,混入牡丹苑,毫无难度”咒日基本上没眼看里头的情形,径直切入操作层面,“但徐慧毕竟是梅花内卫统领,住处防卫怎会如此轻率大意安插人到这里头,怕是难有收效”
武崇敏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光,缓缓摇了摇头。
“呵呵,你说得对,梅花内卫毕竟是老牌暗人组织,这里如此稀松,显然只是个障眼法,给神都朝野一个交代,徐慧并不真正住在这里”
“那,崇敏郎君还要安排人潜入这里”咒日不懂了。
“是啊”武崇敏背负双手,拾阶而下,笑吟吟的,“有句老话,叫灯下黑,此地散漫宽松,只要有点见识,都不会过多留意,包括徐慧本人在内”
“而我等,正可反其道而行”
咒日仍旧一头雾水,索性苦笑摇头,放弃了琢磨,跟着下了城门楼。
守卫此地的监门卫中郎将鞍前马后,亲自搬来檀木脚踏,伺候武崇敏登上马车。
他的上司的上司,左监门卫大将军杨思勖,一个勇猛善战,别具一格的内侍大太监,是内侍中的清流,在朝野当中颇有声望,尤其是武将勋贵,对杨思勖认可度尤高。
同时,他也是公认的权策党羽,作为杨思勖麾下将佐,对权策留在神都的一方诸侯,自是要小心伺候着。
咒日对眼前景象见惯不怪,跟着登上马车,眉眼间的迷惘仍旧未散。
武崇敏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带着奇异的判决意味儿。
“徐慧有罪,罪不至死,围三缺一,不染因果”
咒日眼睛亮了亮,“崇敏郎君,有意将东宫中李重俊的人埋在这里,给徐慧一个台阶,同时引开两京权贵的注意力”
武崇敏闻言,抿了抿嘴,摇头失笑,却没有再开口。
咒日挠了挠额角,脸颊微红,有些局促窘迫,他自问并非驽钝之人,只是性子有些腼腆,历练久了,更是精明,但在武崇敏的成长速度面前,不值一提。
以往,两人还可以有来有往打机锋,现在,武崇敏解释了两遭,他仍是未能领会其中关窍。
真真有辱师门,要是师父占星知道了,少不得有稀奇古怪的恶整修理等着他。
冬官衙门在洛水之北,位于宫城之外,含嘉仓城对角,隔街相望,是玉鸡坊。
北城的坊间,居住的人家非富即贵,玉鸡坊也不例外。
只不过,档次稍微差了些,大多是富商大贾,有钱无权,或者是些权贵的别业外宅,与上林坊、思恭坊无法相比。
前日夜里,玉鸡坊的巷道外墙,莫名其道坍塌了一大截,好几户人家的宅邸门户洞开,幸好事发深夜,无人伤亡。
北城的事,向来是洛阳府地方的头等大事,耽搁不得。
次日便由官家安排了大批民夫工匠,赶工搬运凿平石料,砌墙修复。
巷道里,堆满了车马砖石和家伙事儿,还搭起了高高的支架,与坊市里头的树木花丛错杂纠缠在一起,加上来来往往的民夫匠人,显得颇为拥挤混乱。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处失去围墙的宅子,已经悄无声息换了主家。
后院的凉亭中,徐慧心神不宁,来回踱步走动。
时而嘟起红艳艳的嘴巴,满脸委屈,时而翘着鼻子,抬着下巴,若有期许。
“统领”有个人影飞掠而来,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穿着一身灰白的劲装。
“唔”徐慧游目四顾,装作四处欣赏风光的模样,嘴上却是不慢,“怎么说,跟他们接上头了么他们怎么说”
那腱子肉汉子却是尴尬不已,“统领,属下无能,自昨夜到今日午时,属下在约定的地方,并没有等到人”
“什么”徐慧心中猛地一突,惊诧莫名。
她与权策方面的联系通道,才建立不久,是通过武崇行身边的人联络的,为何会突然失效
她本改了主意,想要给权策透个消息,竟出了意外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儿,又有人冲了过来。
“统领,张柬之身边,出现了不少可疑之人”
“哦终于要动手了,哼哼,继续严密监视”徐慧暂且将疑惑按下,厉声下令,“记下了,抓行凶活口第一,保住张柬之第二,绝不许有差错”
“是,统领”两人一同退了下去。
徐慧眉头蹙了蹙,轻声嘀咕了两句什么。
傍晚时分,热火朝天的工地,渐渐沉寂,将要撤走。
“这位官爷,诸位差官,辛苦辛苦”一处宅子中走出个锦衣华服的老者,身后带着一众精壮汉子,朝着督管此事的绿袍官员拱手行礼。
“府衙恩重如山,小民等人感激莫名,却也不好坐享其成,蒙朝廷善政,小民经营个伊水边的码头,颇有资材,手底下有些搬运苦力,愿报效给朝廷,以供使用”
“老员外做的好大生意,羡煞人也”绿袍官眼中闪过贪婪,皮笑肉不笑。
那老者人老成精,哪里领悟不到,压低了声音,“官爷过奖了,草民家中旁的不多,苦力富余,要是官爷不嫌弃,明日还可多调派一些,换上,他们的衣服”
老者指了指那些民夫。
绿袍官满意了,笑容满面,连连点头,“老员外果真是良善人家,一番好意,本官却之不恭”
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想来,这民夫缺额,很有些油水可吃。
老者背着手,目送他远去。
“唔,良善人家,爷们儿正经良善了好几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