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华清宫,九龙殿。
武后精神萎靡不振,一手支着额头,双目微阖,说不出的疲惫。
殿中空寂,她身前,只站着一个人。
愁眉苦脸的徐慧。
沾染上了梅花内卫,想要做个超脱在外、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灵,终究只是妄想。
武后令她严查衡阳王李成义的死因,密切监视相关人等的动向。
还要将权策的一举一动都上报给她,一日三报。
她只能照做,其中的泥泞和复杂,渐渐露出苗头。
李成义的死因调查,扑朔迷离,相关的各方势力,都有暧昧嫌疑之处,如何取舍,如何判断,如何用词,都有可能对武后的决断产生影响。
对旁人来说,这份影响力是孜孜以求的,但对徐慧而言,这是沉重的压力和负担。
“洛阳府曾有官差档头查出线索,相王府逃奴或与衡阳王一案有关,狄相出手干预,强令将线索移交给秋官衙门督捕司,不了了之”
“奴婢认为那名档头查案颇有章法,加意关注,偶然发现,他在前日夜间,去了梁王府,其后便开始分心他顾,不再专注查案,反倒格外关注中山王的衣食起居,颇为可疑”
“魏王武延基入宫面见太孙殿下,似是得了指示,启程前往登封焰火军大营,将安西军中的一个骑兵营交给副将赵社管领”
“在与魏王会面后,太孙召见了多人,这些人近日齐齐向神都方面写信,施压洛阳府和秋官衙门,要求查案不宜牵涉过广,以免殃及朝政平稳”
武后面如清水,凉意深沉,露出个零落的笑意,“狄仁杰背后,应当是权策吧,他是乖觉体贴的,承诺了不会攻击李旦,那便真的不会,但有机会送上门,搅和浑水,制造些麻烦,也是不会手软的,朕不怪他”
武后的笑意一收,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嘶声道,“武三思、武延基、李重俊呵呵,好,不出意料,杀朕子孙的,还是朕的子孙呐,报应啊”
其声不高,却悲怆深沉,徐慧听得心生不忍,转过脸去。
武后的悲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振作起了精神,一挥袍袖,金光闪闪,怒声问道,“狄仁杰给查案设置障碍,武三思甚至将黑手伸向中山王,李旦是死的吗,没有任何反应”
“安国相王”徐慧欲言又止,作为武后的身边人,她也是清楚武后的心意的,李旦是她别无选择的继承人,要不然,他的情绪也不会波动如此剧烈。
“怎么”武后微微转过头,余光在徐慧脸上一扫而过。
徐慧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赶忙接着道,“安国相王殿下在神都苑没有动静,谷水别业那边,有管事大张旗鼓出城,声称要自行追捕逃奴,却一路北上,出关去了塞外”
“内卫人手有限,无法全程跟踪,奴婢不得已之下,下令采取非常手段,搜检了那人,发现他随身携带密信,是给北部军统领赵祥的”
徐慧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武后颇为不悦,追问道,“写的什么”
“令赵祥化整为零,派遣一支千人规模的队伍到神都苑听用”
徐慧说得很艰难,她知道武后即便怪罪李旦,也不会对他如何,但她的处境便不妙了。
“好,好一个声东击西,亲生儿女,及不上些许鬼蜮谋算,哼哼,倒是一脉相承,由他去吧,且看他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武后嘴角斜挑,有几分自嘲,同样的事情,她也做过,比李旦做得还要过分,四个儿子,有两个是死在她自己手中的。
徐慧垂下头,不经意地翘了翘鼻梁,李旦成了独子,果真待遇大不相同,连私调兵马这等大事,也不追究罪责了。
“你安排下去,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中山王,将神都苑,给朕弄成铜墙铁壁”
“还有,设法警告一下李重俊,让他安分一点”
武后随口吩咐。
徐慧灵动的双眸闪过一丝黯然,蹲身一福,“是,陛下”
“对了,焰火军和虞山军扩编,事态频出,夏官衙门那边的朝官,可有异动”武后对王之贲的骄狂,记忆犹新,以侍郎之身,凌迫尚书郑愔,直接导致上官婉儿的铺兵谋划破产,担心再有枝节生出,不得不多加关注。
“陛下,王之贲侍郎被罚修门之后,规行矩步,只是晚出早归,时常称病告假,府中也闭门谢客,不复先前那般兢兢业业和活跃”徐慧忍不住溢出些笑意,王之贲的表现,令人想到挨了骂,消极抵抗的顽童。
武后轻哼了一声,不予置评,整了整衣襟,状似无意地开口,“权策在青要山作甚”
听得此问,虽早有准备,徐慧的面上仍旧飞起片片红霞,含糊地道,“权相爷在做个温柔郎君,照料太平殿下,无微不至”
武后站起身,抿嘴笑了起来,“呵,说来听听,朕却要见识见识,他还每日下厨不成”
徐慧面露难色,有些后悔,没有将手下内卫的案牍带来,权策和太平公主有些公开的亲热之举,说起来,实在令人羞臊,咬着下唇,带着些怨怼,“陛下,权相爷在青要山放浪形骸,常常将闺房之乐,挪到花丛绿野”
武后像是被羽箭射中了股间,双手在小腹前交叠,腿一软,趔趄了一下,意味复杂地问道,“白日宣淫他们二人,竟如此不知羞”
徐慧尚在闺阁,哪里听得这个,面上红晕更深,连忙摆手,“倒不是如此,也相去不远,公主似是身子不豫,又不喜用药,权相爷便便亲口含了,渡到公主口中,似此等风流事,不胜枚举”
“哼哼,好一个领袖群伦,权策这个宰执重臣,也当得太舒爽了些”武后轻嗔薄怒,似是有些不满意,又有些艳羡向往。
“不行,朕要给他找些事情做,免得他乐不思蜀,忘了自己的身份”
“正旦朝贺已经过去许久,倭国国王鸬野赞良一直流连不去,想必有难言之隐,作为忠诚大藩,天朝若是不闻不问,未免凉薄,通告婉儿,令权策速速回骊山,料理此事”
“是,奴婢这就请上官昭容安排”
徐慧应命,想到自己的差事,脸颊皱巴巴成一团,蓦地眼睛一亮,吸了吸鼻子。
权相爷这么闲,又得圣心,请他帮帮忙,应当没问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