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权策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怪异的画面。
香奴像是个门神一般,带着两排仆役和侍女,在阶前列队,齐齐整整,堵着门前的路。
薛崇胤和薛崇简兄弟一坐一立,薛崇胤靠在乌头门立柱上,神情有些严厉,似在训斥,薛崇简一屁股坐在地面的台阶上,没精打采的,不时反口嘟囔两句,却始终无法硬气起来。
权策迈步上前,皱着眉头呵斥,“你们两个,都是男子汉了,在此多事之秋,要挺直腰杆,为你们母亲后盾,怎能如此懈怠消沉”
薛崇简一骨碌爬起来,站在一边,耷拉着脑袋,活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全然没有以往在权策面前的活泛。
薛崇胤稳稳地站直了身子,躬身施礼,摊了摊手,“大兄,崇胤等并未获准入内,见不到母亲,恐怕还须劳烦大兄援手”
权策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话中有话的样子,却无暇深思,侧头看了眼香奴,没有开口。
香奴方才虎视眈眈的模样立时敛去,撩着裙裾,屈膝福礼,转身便快步进了寝居,想来是向太平公主禀报去了。
这边厢,薛崇胤酝酿了许久,才小心开口,“大兄,您文成武德,才学无双,在朝日久,基业初成,传承之事,也当周全考虑”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权策的神情。
权策眉头跳了跳,眼中点点欢喜一闪而过,反倒皱起了眉头,瞪了他一眼,“有话直说,休要拐弯抹角,我还稀罕听你两句溜须拍马不成”
薛崇胤被他一瞪,有些胆怯肝儿颤,方才鼓起的勇气又泄去了,嘿嘿干笑两声,正巧见香奴在此时出来,赶忙扯开话题,“大兄,香奴姐姐出来了,定是母亲请你”
权策也不再追问他,反身询问,“香奴,情形如何”
香奴面露难色,迟疑着道,“权郎君,公主殿下心绪不佳,一直蒙被卧床,声称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不欲相见殿下请您安心操持大事,莫要以她为念,好生督导管教两位小郎君,莫要让他们游手好闲,无事生非”
这番话,听上去很是不吉利,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而且,太平公主连权策都不肯见,那必然没有旁人可以见到她,分明是要与外界隔绝。
薛崇简毕竟年幼,方寸大乱,身子一扑,抱住了权策的大腿,突兀地嗷嗷放声大哭,惶急之下,语无伦次,将自己方才不情不愿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大兄,大兄,母亲怎会连你都不见可是已经生了轻生之心您,您快些进去劝她”
权策在他面上抹了一把,满手都是湿润,“你莫要担忧,我这就进去见她,她不会有事”
在权策拔腿要走的时候,薛崇简又扑了上来,仰着脸,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大兄,还,还有世间之大,莫过于骨肉亲情,母亲若是有了孩儿,必能打消死志,重获生机,还望大兄成全”
薛崇胤也跪了下来,深深拜倒,泣声道,“请大兄成全”
权策赶忙弯腰,将他们扶起来,拍拍他们的肩头,“你们想得深远,你们母亲定会欣慰,后事如何,我会尽力行事”
顿了顿,权策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不忍之色,直视着他们的眼睛,“我晓得你们的心情,若有另外选择,定不会使你们难堪”
薛崇简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脸颊,一头撞进他的腹前,抱着他的腰,呜呜闷声哭泣。
薛崇胤要冷静一些,“大兄言重了,许多事情,在多年前就已是事实,我们兄弟蒙大兄管教照拂,恩重如山,本不当再如此矫情,还请大兄莫要太多顾虑时势如此,我与崇简会坚强面对,真心接受,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权策对薛崇胤刮目相看,他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向弟弟们证明,他这个唯一不是王爵的兄长,还是他们的兄长。
“好,崇胤有长兄之风,我心甚慰”
薛崇胤得到他的认可赞许,露出个骄傲的笑容,伸手将薛崇简拉扯到身边,目送着权策进门而去。
至于香奴和她手下的人,都只有躬身迎接的份儿,并无人敢多嘴多舌。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一道狭长的阳光涌进来,照耀在内室床榻上,将盘膝坐着的太平公主,包裹在光晕中。
只见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膝盖上敲打着,没有皇女贵气,也没有妇人的端庄,像是个活泼的闹腾少女,在屋子里闷坏了,有些百无聊赖。
见权策进门来,她侧目瞟了一眼,哼了一声,拧着身子换了个方向,背对着权策,不给他好脸色。
折腾出这许多事情,还要做戏给她的两个孩儿看,都是为了给这坏心小贼留种生孩子。
权策有一瞬间的恍惚,轻声一笑,贼忒兮兮揽着她的香肩,柔声道,“你是何方小狐狸,还不速速将我的太平还来”
太平公主身子早已软了,听他赞美,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闹别扭,咯咯笑了起来。
门外头,香奴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儿,就知道会是这样。
未久,权策入华清宫求见武后。
也不知会面的具体情形如何,反正权策返回太平公主府之后,便亲自护着太平公主,前往青要山太平公主府别业,静养身体,顺路去察看青要山书院,督导劝学。
盘桓了足有大半个月,至二月初才重回长安。
这段时间中,长安无事,但神都却并不平静。
焰火军将军、魏王武延基和虞山军将军武秉德两人笑纳了安西军和安东军的百战老兵,但对于安国相王李旦召集的合议,下达的命令,武秉德还好,会做一些表面功夫,武延基却是全然不给面子,阳奉阴违,并不理会。
在此情形下,李旦决定杀鸡骇猴,上了奏疏,请求比照虞山军之例,为焰火军配置副将,并提出了推举人选,北部军统领赵祥的族兄赵社。
武延基自是坚决反对,太孙李重俊赤膊上阵,站上前台,卖力联络,策动了一些朝臣,鼓噪李旦揽权过甚,远超本分。
武后却力排众议,同意了李旦的请求,任命赵社为焰火军副将。
就在此时,李旦尚未来得及得意,神都苑中再出命案,向来为他所忽视的庶出次子,衡阳王李成义,诡异中毒暴毙。
众多猜疑的目光,顺理成章落在太孙李重俊和魏王武延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