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神都苑,相王府。
相王李旦和梁王武三思相对而坐。
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李旦喜从天降,但又无处措手,局促而又难堪,神都一地,无论文武,他无法直接号令得动一兵一卒,包括虞山上老神在在的虞山军,还有才移驻登封,满营骄兵悍将的焰火军。
武三思更加复杂,有些艳羡,有些庆幸,有些幸灾乐祸,还有些峰回路转的惊喜。
“母皇令焰火军移驻登封,那里可是权策的实封地,心意可还是在权策那边动了权策的禁脔,可会引来他的敌视”
李旦搓了搓手掌,连发两问,说不出的心虚味道。
武后是心头一座大山,只是想起,就难以呼吸,权策更是他的苦主,盘踞在他心头十年之久,阴霾挥之不去,让他十年以来,就在丧妻丧子,丧妻丧子的黑暗阴影中度过。
这两个人,任何一个,他都没有再去招惹的勇气。
说着话,自己都有些羞于启齿,天大的馅饼砸在了脑门儿上,但却没本事,接不住,定然是丢人到家的。
武三思沉沉点头,并没有嘲讽之意,他与李旦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世上,最能感同身受的,怕是只有他了,“陛下心意难料,权策想必也不会轻易吃这个亏,但我等并无选择余地,这块肥肉,即便是藏了毒丸,我们也只有硬着头皮吞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此时退缩,不光是陛下失望,朝野文武,又当如何看待我等失了人心,还能有何作为”
李旦下意识地挺了挺腰,随即满脸苦笑,摊开了大巴掌,一一掰扯。
“梁王兄所言,本王心中也是有数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南衙军卫,稍稍像样子能用的,一只巴掌都能数清楚,左右卫、左右领军卫、左右玉钤卫、左右武侯卫、左右监门卫、左右豹韬卫和金吾卫,王兄瞧着,我们能调动哪一支又能从哪一支抽调步骑兵精锐”
武三思沉默了,左右卫是太平公主的保留地,领军卫的大将军是李笊,玉钤卫是侯思止和权竺,武侯卫是李璟,监门卫是杨思勖,豹韬卫是李重福和王晖,金吾卫是叛出李旦阵营的淳于洛。
要是加上北衙中的李多祚、野呼利、武秉德、骆务整等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朝中得用的军卫,已经插满了权字大旗。
武三思的咽下一口唾沫,手都有些微弱的抽搐,头皮发麻,不怪他那强势的姑母,也要对权策加意笼络。
消息已经传到神都,李素节返回渑池藩地,宫中的赏赐,多达数百车,络绎于道,武后身边的两大女官,上官婉儿和徐慧联袂送至官道上,极为煊赫风光。
武三思不自觉地也打起了退堂鼓,冷不丁一道光在脑中闪过,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侧头看了李旦一眼,心头念头急转。
武后先后启用他们二人,显然他们这一代人问鼎储位的机会仍旧存在,若是李旦因为军权之事,与权策交恶,或者遭到权策党羽的沉重打击,那么,他的机会,便来了。
武三思努力抚平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肝,做出苦思妙极的模样,“相王兄,淳于洛毕竟曾是您的人,可还有香火情分在”
“休要再提这厮,隆范死在他手中,已成血仇,绝无可能化解”李旦想也不想,便摆手回绝,自己想了半晌,无力地叹息一声,“若是实在不行,就只有上奏母皇,请她一道旨意,讨要些兵马,权策手下的骄兵悍将虽多,敢抗旨的,还没有”
“如此一来,陛下那里,怕是会留下不能任事的印象,在军中观感也会不佳,不利于后续发展”武三思沉吟着,眼睛闪了闪,流露出反对之意。
李旦有些烦躁,站起身,胡乱转了几圈,脱口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要拖延下去,等到赵祥自北塞返回,自北部军调兵支应”
北部军
武三思心头一紧,咬住了牙关,没有表现出异样。
想当初,提议利用王之贲整军计划的,是他武三思,提议用赵祥打消武后顾虑的,也是他武三思,到头来,李旦却暗戳戳的与赵祥搭上了线,将他撇到了一边
真真不当人子。
李旦似是也察觉了自己失言,将暗地里的运作暴露了出来,小心审视了武三思的表情,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欲盖弥彰地加上了一句,“自然,赵统领毕竟是武氏宗亲,还要劳烦梁王兄居中联络”
武三思挤出个菊花笑脸,配合地笑了笑,摆出个矜持的姿态,心中的狠劲儿,却不再按捺,你不仁,我不义,两不相欠。
“哪里哪里,分所应当本王方才思虑,略有所得,虽说凡事向陛下求援,显得无能,但若是将规模和动静弄大一些,请陛下斟酌论定,就该另当别论,算是行事稳妥了”
“本王以为,不妨胆魄大些,将虞山军和焰火军的扩编规模,分别兼并一个军卫,计划制定详实一些,多找些笔头子,渲染一下必要性,直言有意兼并右玉钤卫和左领军卫这两支南衙王牌军卫,强强联手,铸就大周铜墙铁壁,如此一来,兹事体大,上奏请示陛下,合情合理”
李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显然以为武三思在拿他开玩笑。
右玉钤卫是权策的嫡系,侯思止一手招募整训出来的,有罪之军,老兵不死,名闻遐迩,现在的大将军是权策的弟弟权竺,纵观这位著名的幸运儿轨迹,东都千牛卫、长安、羽林卫、右玉钤卫,所到之处,都是权策苦心经营成熟的基地。
左领军卫更不必提,从成军到校阅,再到褫夺军号,再到重新校阅,权策折腾来折腾去,烙印浸透骨血。
他李旦敢提兼并这两支军卫,那是生怕死得太晚
但是随着武三思的后一句话冒出,他的怒气不翼而飞。
“即便陛下不允,定也会有所指点,届时,再奉旨行事,便万事大吉”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旦眉头深皱。
一筹莫展之下,似乎,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是,在动作之前,还应先给权策打个招呼,免得误会。
却没有留意,他身后,有一双眼睛,嫉妒之火,权势之火,还有怒火,已经冲去了所有的理智,浑欲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