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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六章?美人迟暮(五十五)

    “主人,宫门到了”

    绝地屈指,在车厢外轻轻叩了叩,心中兀自有些哆嗦。

    半路上车中一声响,大动干戈,结果,却只是主人不慎撞到了头顶。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怪异。

    且不说主人一向谨慎沉稳,绝少有如此意外,亲王车驾,规制高大恢弘,

    绝地敦请了之后,又过了良久,马车中才有了动静。

    护卫揭开帘幕,权策双手扶着腰间玉带,缓步出来。

    绝地皱了皱眉头,主人的表现不对,面色虽然如常,呼吸也是平稳,但他久在权策身边近侍,对他的习性风采极其熟稔。

    比如,手扶玉带的动作,以往都是单手,或者两手自然垂下,写意自在,现在的状态,有些紧绷,动作有些僵硬机械,带着些强自克制情绪的模样。

    权策站在车辕上,使劲儿闭上了眼睛,隐蔽地呼吸数次,再睁开眼睛,已经是风轻云淡。

    扶在玉带上的双手,也拿了下去。

    踩着脚踏,一步一步下来,面上突兀地露出一丝笑意。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笑意越来越深。

    那张纸笺,出自香奴之手,另页夹在札子之中,外人无从知晓。

    上头写着三排字。

    “公主殿下有孕两月余,殿下心境起伏颇大,喜怒不定,尚未拿定主意是否告知郎君”

    权策一则以喜,一则以惊,一则以忧,百感交集,喜忧参半。

    他知道,太平公主心中不安,是忧心这孩儿生下来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背着父母逆伦的恶名,日后流言蜚语,定然难堪。

    她想着二人恩爱结晶,会有浓浓幸福甜蜜,但想着孩子日后的艰难,便又满腔忧惧,也许,她还想过将孩子打掉,但又不知该如何给权策交代。

    孕妇本就敏感,她心情躁郁之下,情绪失控,便是可以理解的了。

    而他,忧心的,却是这孩儿的健康。

    他与太平公主,血缘的交汇点,在两代之上,是高宗皇帝李治,简而言之,他身上,有四分之一的高宗血脉,而太平公主,有二分之一。

    这种亲缘,很是难拿,说亲近也亲近,说不亲近,也不算亲近,二人结合的孩子,仍是有极大概率生来便有缺陷。

    权策想到此处,心中便揪成一团。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能落地人世间,固然可喜,但带着父母赐予的伤痛苦熬一生,也是可悲可怜的。

    一时间,权策心头波涛翻滚,也是动荡难安。

    好在,他还记得,这是在宫禁,自控能力早已炉火纯青,眼神微有波动,面上的表情只看到一泓幽深清水,难以察觉异样。

    徐慧的小脸皱巴巴的,她突然觉得,对这位权相爷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他越是若无其事,举止如常,她便越是想要探究,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然,不是以梅花内卫统领的名义,只是以一个花季少女的名义。

    “神神秘秘的,权相爷,你在马车里出了什么事”徐慧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像是解释一样,又加了一句,“陛下若是问起,我就在旁边,却一无所知,怕是交代不过去”

    “我说了,你会信么”权策心乱如麻,紧绷着脸颊,回应得很是紧致。

    徐慧想起方才在驿馆歇脚,权策给出的毫无诚意却又无懈可击的托词,不由撇了撇嘴,轻哼一声,不再过问。

    权策打发了她,便头也不抬,脚步快了几分,只想着,快些面见了武后,了结了差事,去太平公主府,与那个为他孕育子女的女人,一同面对莫测的未来。

    “臣权策,拜见陛下”

    “把身子站直”

    权策还没有躬身下去,武后的轻叱声便到了。

    他却没有理会,只是笑了笑,将礼节做到位,才直起身,静候武后开口。

    “哼哼,不识好歹”武后的话被无视了,她反倒没有太多不满,只是哼哼了两声,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便带过此事。

    要是权策真对她言听计从,便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了。

    “这份奏疏,想必你是有数的,拿去看看,告诉朕,你觉得,当如何处理”

    武后飘了个眼色过来,上官婉儿笑吟吟地捧着一份奏疏上前。

    “权相爷,请您看看,这奏疏没有走通政司,是定王殿下的直奏”

    “陛下昨夜,唤你名字自渎”

    前一句说的清澈响亮,看似随意,却隐晦透露这份奏疏并没有广为流传。

    后一句却是说得极快极轻。

    自渎,这个词汇,在这礼崩乐坏的脏乱时代,绝不会出现在贵人富家,即便是未出阁的娘子,孀居的寡妇,豢养几个面首壮汉,或勾搭几个良家男子,都是寻常事。

    而今,这个词竟然出现在这至高无上的女人身上

    还,喊着自己名字

    权策精神一震,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满腹的烦忧顷刻间烟消云散,剑眉一轩,心念急转,有些呆滞的双眼,闪过一簇簇的精光。

    上官婉儿满意了,拧了拧纤腰,回到武后身边,还甜笑着对另一侧的徐慧点头致意。

    徐慧挤出个再敷衍不过的假笑,衬着她圆乎乎的嫩脸,只见可爱,倒不令人厌烦。

    她相信,只要她这郎君严肃看待此事,又掌握了周全讯息,再大的危机难关,他都能顺畅应对下来。

    奏疏上头,不期然正是武攸暨的大手笔。

    “臣以为,此事可行”权策象征性地翻了翻,径直表态。

    武后没有开口,似乎在等什么,然而,权策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尴尬地寂静下来。

    “狄仁杰,狄怀英啊,朕最欣赏的臣子,他现在口口声声将你奉若神明,是何缘故”武后仰头望着穹顶,声音很轻柔,如同呓语。

    徐慧扭头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在上官婉儿转头过来的时候,又扭了开去。

    心头哼哼不已,这个消息,她收到了,没有告诉武后,但武后仍然晓得了,定然是这个到处卖笑的女人捅出来的。

    “因为,狄相晓得,在这朝中,真正与陛下一心一体的,只有臣一人”权策抬起头,上前了两步,直视着她的脸颊,说得斩钉截铁,无比自信,“梁王和相王两人,为陛下茂亲,却结成一党,图谋私利,罔顾陛下一片苦心,狄相看不下去,又无可奈何,只有以如此方式,表达微弱的反抗了”

    “一心,一体”武后轻轻念着这两个词。

    “陛下,臣以为,您穿金色凤袍,最有威严,最合身”权策又说了一句,带着点得意。

    武后的脸颊腾地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