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骊山,华清宫,九龙殿露台。
“呜呜呜陛下,五兄遭了毒手,您要为他报仇啊”
“族兄昌期下狱,五兄易之又失踪,陛下的神都,被奸佞僭越把持,有如血盆大口,触之必死啊”
“六郎伺候陛下,尽心尽力,却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家门几乎灭绝,求陛下怜惜六郎,宽宥族兄,彻查五兄死因”
张昌宗跪伏在地,抱着武后的大腿,呜呜嚎哭,涕泗横流。
寒冬风大,呼呼作响,将张昌宗的哭声裹挟一气,风声还是哭声,传不出丈余,便分辨不明。
武后抬头仰面,任冷风吹拂,手中一封密函,揉皱攥成一团,犹不解恨,五指用力,指甲深深,刺痛了掌心软肉。
张易之失踪,或者身亡,于她,是一桩痛楚,毕竟同床共枕这许多年,情分非同一般。
但密函中的消息,令这个噩耗,便变得飘忽起来。
密函上头,罗列着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二人,在入侍她的这几年中,暗地里染指的女人。
偷欢的时间、地点,甚至时长,一应俱全,描述也是活灵活现,用了哪些姿势,快活的情状,口中的浪荡言语,可谓穷形尽相。
若是些官宦大族女子之流,甚或是身家清白干净的民女,倒也罢了,偏生这二人不晓得出于什么心思,净挑着皇族近支中的有夫之妇折腾。
李氏武氏,两家皇族中已出嫁的公主郡主,他们要么勾引,要么胁迫,上手了足有数十人。
与他们搅和得最勤的,竟是她的表姐,宗正寺卿赵祥的妻子。
“混账东西”武后怒哼了一声,喘着粗气,眼睛瞪着虚空,片刻后,又很快冷静下来,双眸幽深。
密函的内容,令她颜面无存,怒意勃然,然而,密函本身,却更令她杀意汹汹。
密函来自于谢瑶环的梅花内卫。
在张易之莫名失踪的节骨眼儿上,谢瑶环送上这么一封密函,意图再明显不过,那便是降低她的怒气,掩护行凶之人。
清冷孤高,人淡如菊,落落寡合,不好权势,不党不群,远离朝政。
这是她对谢瑶环的评语,如今证明,全都落到了空处。
她怕是老早就与人勾连一气,将梅花内卫调弄成了自家私兵。
“神都乃陛下龙兴之地,龙蛇混杂,至关紧要,此番事变频仍,难免有佞臣蠢蠢欲动,奴婢请旨,暂不回返骊山,留驻神都,专候宵小跳梁,为陛下荡涤神都妖氛奴婢遥祝陛下千秋万岁”
密函的最后,谢瑶环以此作为结尾,无论话说得多么好听,武后只瞧出一个意思,她不会回来了。
这个不回来了,怕不只是不回骊山,而是不再回到武后身边的无边富贵和血腥权斗,她主动放弃了锦衣玉食、威风八面,选择了迷踪江湖,隐入幕后地下。
这最后一封密函,谢瑶环既是自爆身份,也是抛开所有羁绊制衡,真心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好呀,好个谢瑶环,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武后突兀开口,眼中厉光隐隐,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诅咒刻骨,“且不管你养了谁家汉子,只盼你自求多福,莫要落在朕手中,否则,定让你生不如死”
张昌宗哭声顿止,不明所以,牵扯着武后的裙裾,“陛下,谢女官也出了意外么如此说来,是有一股逆流,专门与陛下身边人为难”
武后低头看着他的脸,俊逸依旧,心头腿间,不由腾起一股热流,伸手在他脸上摩挲,“你放心,五郎失踪之事,朕是一定要查个清楚的”
另有半句话,她没有说,不只是要为枕边人复仇,也是为弄清,谢瑶环背叛她,抛弃一切,去追随的,到底是谁
或者说,到底是不是权策
谢瑶环养的,是不是她女儿的汉子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底柔软处,猛地一阵绞痛,才兴起的一点绮念,消散无踪。
武后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按着小腹,怔忡了片刻。
满脑子反复飘荡着一个缥缈的身影,像是高宗皇帝,又像是权策。
武后使劲儿摆了摆头,不愿去想。
“呵呵,可笑,临了临了,世间竟有了朕不能承受之事天道轮回,好一桩报应”
念转及此,便无可遏制。
许久不见权策,她的帝王之心不能安,另有一颗心也悬着。
“昌宗,速去将婉儿唤上来”
上官婉儿飞快赶来。
“婉儿”武后轻唤了一声,悠悠吐出一口气,“你受委屈了”
她看走了眼,全心信任的谢瑶环,是胆大包天的魔,而处处设防的上官婉儿,却是谨小慎微的佛。
“臣妾不敢”上官婉儿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武后收拾了心情,摆手问起了权策的行程。
上官婉儿恢复了利落干练。
“陛下,权相爷前日从华州启程,计算脚程,约莫今日午后便能到达骊山”
“太平殿下、安乐殿下和太孙殿下,带着神都一干犯官,大约同时抵达”
“唔,安排迎迓,盛大其事”武后轻轻点头,心绪稍平。
话锋一转,突地问起了无关之事,“权策这次离朝,整整十七日,朕多次宣召,他却久拖不回,你以为,是何缘故”
上官婉儿迟疑了下,小心察看了武后的神情,轻声道,“权相爷素来以家国为重,一心为公,许是放不下陛下交代的政务”
“政务放不下么”武后丰润的唇角怪异一撇。
忙着朕交代的政务,便忘乎所以,也罢,朕早该在身边给你多寻些事情做。
骊山脚下,南北官道交汇处。
旗幡招展,仪仗森森。
随驾朝官云集一处,包括豆卢钦望、杨再思和韦巨源三位宰相。
华清宫中的管事太监,也都倾巢而出。
南边,是一品公主车驾打头,来自神都洛阳,是太平公主等人。
北边,是御赐的亲王车驾,另有宰辅认旗,来自关内道,是权策一行。
两下里相逢,打头的车驾都停下了。
权策下车,趋步上前。
太平公主车驾中跳下来一个美艳无双的身影,拎着裙裾跑了过来。
正是安乐公主李裹儿。
权策停下脚步,挂上了笑意,张开双臂相迎。
“哼坏大兄”
冷不防,李裹儿奔到近前,撅着红艳艳的嘴儿,粉面含霜,抬起秀气的脚丫,在权策腿上踢了一脚。
权策惊愕万端,愣在当场。
“咯咯咯”
后头,太平公主站在车辕上,维持不住仪态,掩唇娇笑,丰腴的身子簌簌抖动。
权策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抚了抚李裹儿的发髻,笑得和蔼可亲。
迎迓众人都是朗声赔笑。
权策仿佛一阵清风,令骊山变了喜庆颜色,冬日为之暖洋洋。
谁人能看出,他是佛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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