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谦逃往城南安西军大营。
眼看前头军营寨砦,轮廓愈发鲜明,能看到巡营将士手中的火把光芒,还能听到整齐绵密的脚步声。
“真不愧是边军精锐,夜间还要演训”武崇谦自觉逃出生天,肩头的伤口剧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有闲心赞叹一句。
待来到军营附近,却见大批兵马排兵布阵,壁垒分明,刀出鞘,箭上弦,闪着雪亮寒光。
这哪里是夜间整训,分明是要出击作战的架势。
“驻马,驻马”
“且停下,必必是有所误会”
“且停下来,先与安西军解释分明,再进军营避险”
“速速停下”
武崇谦牙齿打起了寒颤,接连下令驻马。
然而,马蹄声如奔雷,他的呼喊在半夜寒风中飘散,恐怕只有拉着他辔头的亲兵能听得见,但他却只是不理,兀自蒙着头往前冲,还加快了速度,他身后兵马,也是策马狂奔。
武崇谦目眦欲裂,哪里还看不出,牵着自己倒城南大营来的贼厮,是居心叵测,抡起马鞭,在他身上疯狂抽打。
那人硬撑着挨了几下,嘿嘿怪笑两声,弯腰抱着马头,飞快将武崇谦的腿绑在了马镫上,又抽出靴子里的短匕,恶狠狠扎在马屁股上,自己在马上腾空而起,像是一只乌黑的大鸟,扑向了道旁的雪地里。
“唏律律”马匹吃痛,奔跑得更加疯狂。
“奸贼害我”
武崇谦欲哭无泪,胯下奔马四蹄腾空,耳旁疾风如电,身后的几百号人,在夜空中影影绰绰,奔腾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
“沙州来的软脚虾,果然包藏祸心”安西军这边,将士都已全副武装,为首的将领冷哼一声,抬起了大手,“预备,放箭”
“嗖嗖嗖”
羽箭如同飞蝗,黑压压一片激射而来。
“啊呀呀”
“唏律律”
人仰马翻,武崇谦的四百余骑兵,在万余大军面前,连个浪花都未曾翻起,要么中箭倒地,要么自相践踏,他自己更惨,作为领头的,落得个万箭穿心,成了马蜂窝,死状极其可怖。
“就这么点儿人,来送葬的么”安西军的将领冷笑连连,心头有些许疑惑,“来人,去瞧瞧,有没死的,抓个过来问话”
话音未落,地面突地震动了起来。
“嘿嘿,却原来这伙儿人只是来踩点儿的,重头戏在后头”那将领冷哼了两声,双臂一振,“弟兄们,咱们也休要坐等了,与我全军出击,让这些腌臜货见识见识安西军的本事”
“杀”
另一面,郁林王李景荣急得满头大汗。
他在城西向城北的转角地带设伏,张开了口袋,等着武崇谦自投罗网,却不料,离他藏身地不远处,响起一片莫名的呐喊声,他赶忙分兵去查探虚实,却一无所获,而探马回报,武崇谦受到惊吓,已经转道向南去了。
“快,快着些”
李景荣驱使着旗下兵马,衔尾追击,中途也不忘了壮大己方声势,将城西军营中扑杀了武崇谦亲兵的右豹韬卫兵马,也收归自己麾下,合兵一万余人,胆气顿壮。
即便武崇谦到了城南大营,安西军权衡利害,想必也不会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与自己起冲突。
李景荣挥鞭策马,心头只有一个信念,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武崇谦不死,死的便将是自己。
“将军,迎面有大军冲将过来,像是城南的安西军”探马前来禀报。
“什么”李景荣微惊,他想过安西军可能会窝藏武崇谦,但没有想过安西军会为了武崇谦出营作战,“对方行军速度如何排兵布阵如何”
“行军速度极快,弓箭手和弩兵在前,长槊陌刀兵随后,轻骑在两侧”
李景荣听了,大为惊愕,这是二话不说,直接就要开片
他欺软怕硬的性子,安西军杀气腾腾,他便腿肚子转筋了,方才坚定不移的念头瞬间便软了下去,回头看了看,愁眉不展,所处的位置也是尴尬,离城西军营已经很远,进退两难。
“来人,你们小队,迎上前去,向安西军表明身份,声明我军只是奉命巡防城池,并无恶意”
一支十五人的小队飞快跑了出去,寄托着李景荣和气生财的愿望。
他却是不知,这小队才走出没有多远,便被路上的绊马索和铁蒺藜放翻,有一群黑衣人涌了出来,挥刀便砍,都做了刀下糊涂鬼。
这绊马索和铁蒺藜没有撤去,待安西军的主将冲将上来的时候,也被拌了个狗啃屎,脸颊撞在铁蒺藜上,生生将皮肉撕翻了开来,血肉模糊。
“贼厮鸟,给老子冲,将那沙州恶贼碎尸万段”主将是边将厮杀汉子,并不靠脸蛋过活,但本就丑陋的脸上,硬生生剜掉一块肉,弄出个大坑,那定是也不乐意的,当即气怒攻心,恨不能率军打到沙州去。
城东,裴延休统领的右豹韬卫军营。
他坐立难安。
城西有厮杀,是依计行事,城南又有战事,这是何故
“杀”
正在他捏着下巴思量的当口儿,更大的厮杀声响起,烈度和规模都不是方才两场能比,喊杀声惊天动地,火光冲天。
分明是哪里起了一场大战。
“大将军,在龟兹城西南面,郁林王与安西军打起来了,咱家轮换到武将军那边去的将士,也卷在战团中,咱们,该如何行止”有亲信中郎将前来禀报听令。
裴延休天人交战良久,终究保命占了上风,“不要管那许多,只做什么都不知道”
“是”他的决断,似在这中郎将的预料之中,松了口气,转身便走。
“等等,多调派些人马,在营外巡察,还有,营寨深处,也多派些人去,防备才回来的兄弟,搞不清形势”
裴延休格外叮嘱了两句。
“是”
裴延休惊魂稍定,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决意不再掺和此事,才返回内帐,打算安歇。
还没合上眼,便又被喊杀声惊醒,这一回太近了。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大将军,大事不好,我军正在调度增防,有贼子趁乱向营寨深处设了火箭,才回来的兄弟们惊弓之鸟,冲了出来在营中作乱”
“什么,速速调派重兵,镇压了他们,作反了还”裴延休雄赳赳气昂昂,传下命令,套上盔甲,“尔等先去,我随后便来”
待身边只剩下亲兵将士,他才急声道,“此地不吉,有贼作祟,我等须以大局为重,连夜返回沙州,向魏王殿下奏报”
于是乎,裴延休脱逃,失去指挥的右豹韬卫营地,更是乱得无法收拾。
城北,安西大都护公孙雅靖须发皆张,扛着陌刀出府上马。
口中哼哼着,一夜之间,乱成一锅粥了,老夫定要将沙州来的小王八羔子都收拾了算。
“报,大都护,东南方,有吐蕃叛军趁夜掩杀过来”
“叛军多少人”公孙雅靖眉眼眯了起来,他还低估了那些小王八羔子不成
“叛军分成两节,前军约莫五千余人,后军还有两万余,当是论钦陵倾巢而出”
公孙雅靖白胡子抖了抖,仰头望了望一黑到底,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穹,胸膛里蓦地涌起大股大股的闷气。
“哇”一口黑血喷出,公孙雅靖颤颤巍巍下令,“转道,去疏勒,传令碎叶、于阗,各令据城死守,军报甘州安抚使,请求援军”
“大都护,为何不向沙州求援”
公孙雅靖酝酿了好一会儿,积攒了中气,怒骂出声,“滚他奶奶的腿儿,沙州就是粪坑,老子信不过他武延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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