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义阳公主府。
权策在府中召见夏官尚书袁恕己地官尚书王同皎太仆寺少卿韦爽,以及卫尉寺少卿郑愔。
他的动静,万众瞩目,顷刻间便传遍长安和骊山。
前头三位,大抵都是与前线战事支应有干系的,权策召集合议,明定权责,督导执行,是题中应有之意。
唯有有个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让这次议事,多了些许趣味。
卫尉寺少卿郑愔,闲职佐贰官,满口之乎者也的酸丁,掌管仪仗帐幕,与前线战事八竿子打不着,平日里激扬文字,发发牢骚也就罢了,偏要僭越身份,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妄议军务大政,险些坏了权相爷的大事。
这次面见,恐怕是凶多吉少。
朝中上下娇首以待,都以为郑愔要为自己的出格言辞付出代价。
如他们所料,此次合议,确乎是关于前线转运保障的,划分出了相关衙署的任务细节。
王同皎延续了他在朝堂上的亢奋表现,涉及军饷粮秣和民夫征发等相关事宜,一股脑揽下,毫无二话,在议事间中,他仍旧马屁满飞,夹带了大量的私货,近乎赤裸地表明了归附立场。
“如此操作,甚是妥当……权相爷为国为民,文治武功,冠盖下,不愧为士林所仰,民心所向……”
“……得权相爷教导,下官茅塞顿开……朝堂得权相爷为首揆,社稷之幸,苍生之幸……”
“权相爷教训得极是,是下官思虑不周……同皎猥琐,在朝经年,尸位素餐,早该有上进之心,日后定当见贤思齐,以期能得权相爷才能心智之万一……”
权策听得颇为不适,但没有制止他,适当时候,还含笑以对,表露期许。
这是李裹儿那丫头玩儿累聊副作用,他作为接盘之人,只能忍着。
她手底下的人像是树上的猢狲,她这棵高大强壮的乔木,变成一株柔软攀援的凌霄花之后,顿时失去依凭,惊慌失措之下,急于取得新主子的信赖,为自己谋求合适的定位和利益。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权策在心中自我开解。
王同皎口沫横飞,将自己的文采发挥得淋漓尽致,才意犹未尽的收口。
此后,便是袁恕己和韦爽的差事。
这两人都对王同皎的突然转型难以接受,一向目下无尘,崖岸自高的谦谦君子,骤然谀词潮涌,就像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突然倚着门,挥着香气四溢的锦帕,娇声喊“大爷来玩啊”一样。
王同皎将氛围弄成这样,他们两人也多少受了些影响,合议差事的同时,少不得也顺手拍上几记马屁。
然而,他们各有算盘,比不得王同皎目的单纯。
“相爷,下官是佐贰官,按部就班,操持庶务尚可,承担不起重责,袁尚书在朝堂上信心十足,想必已有成算,下官愿尽心尽力,从旁襄助”
韦爽肯做事,不肯担责。
袁恕己脸色一片青黑,但又无法指摘,毕竟他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而且,他也别有打算。
“相爷,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劳您动问,下官日后再与韦少卿商议妥当,再向相爷详报”袁恕己使出一记拖字诀,将责任划分之事拖延下来,转而道,“相爷,下官以为,为保证铠甲军械战马等物合乎前线需求,应当派遣职官,前往西峪石谷城和沙州等地,实地查勘,以备万全”
“哦?”权策眼睛闪了闪,含笑道,“此事,倒是本相疏忽了,袁尚书有此深谋,一心为前线,是极好的,不知,袁尚书以为,何时派人前往最为合适?”
“暂缓旬日,与新一批物资转运,一同起行,将押阅差事,一并做了,可好?”
袁恕己摇头不迭,连声道,“相爷容禀,下官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随新一批物资同去,则将耽搁第二批物资有的放矢,对前线士气,颇为不利,还请相爷明察三思”
袁恕己有些紧张地看着权策,满含期盼。
权策面上的笑容更深,竟没有反对刁难,一口应下,叮嘱道,“如此也好,此事关乎战事大局,万万不可轻忽,须选派为官清正的得力人手,谨慎从事,不得滋扰前线将士,不得擅作威福,孟浪大意”
“相爷放心,下官晓得轻重,将遴选夏官衙门可用之人,恭请相爷圈定”袁恕己仿佛松了口大气,投桃报李,将决定权送上。
“不必了,既是时日紧急,你一力做主便可,不必多事,日后,前线支应,本相便只问二位尚书,其他朝官,二位尽可行文要求配合,若须协调,便寻李郎中出面”
权策的笑容更见灿烂,大手一摆,将一应权限,都交给了袁恕己,顺手助攻了韦爽一记,将一应责任,也安在他身上。
“是,相爷”王同皎和袁恕己,连同侍立伺候的尚书省左司郎中李昌鹤,一起领命。
议事完毕,权策身子后仰,终于想起了一旁尴尬了全场的郑愔。
“郑少卿,正直敢言,行事稳妥,不必在卫尉寺窝着了,去冬官衙门,做冬官侍郎吧,专责军器监诸事,协同配合袁尚书,全力支应前线”
权策没有与他交谈,直接下达了指令。
室内登时寂静下来,袁恕己和韦爽惊疑不定,王同皎蹙眉不解。
郑愔在朝中发出杂音,又不是自己人,权策却在此时火线提拔他,还让他负责前线支应事宜,似是有些倒行逆施的嫌疑。
“下官,叩谢相爷栽培”郑愔大喜过望,匆匆起身离席,拜倒在地。
权策却摆手不领情,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你不必谢我,要谢便去谢上官昭容,本相也无福栽培你”
“方才你旁听了议事,本相的态度很清晰,做得好,自是有赏,做得不好,当然有罚,好自为之,休要自误”
“下官省得”郑愔有些彷徨,打躬作揖,又向袁恕己表达决心。
“都退下吧”权策摆摆手,将他们都打发了出去。
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几饶背影,感慨万千。
郑愔是上官婉儿属意的人选,有意提拔栽培,此人对仕途颇为热切,应当便于掌控。
王同皎宦海沉浮,几度易主,变得多了,不再是初遇时候的尚衣奉御。
旋即有些无趣的笑了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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