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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手可摘星辰(二十一)

    太初宫,政事堂。

    狄仁杰和狄光远父子相对。

    “你实话告诉我,甘元柬是怎么死的?”狄仁杰面沉似水,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长子,狄光远现在身上的气息,让他觉得熟悉,又有些惶恐。

    “您现在是以父亲的身份,还是以宰相的身份问话?”狄光远笑了,笑得有些怪异,还歪了歪头,显得格外笃定,甚至有几分桀骜。

    狄仁杰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闭上眼睛,仰面轻声道,“不管我的官位是什么,我都是你的父亲”

    “父亲,甘元柬是我亲手缢死的”狄光远说得轻飘飘的。

    狄仁杰双手无意识地抖了抖,面上勉力维持着平静,希冀地问道,“他暴力抗法,还是意图越狱?”

    狄光远摇摇头,“都没有”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那是罪证确凿,人神共愤?”

    “他的罪证,可有可无,现在关键的视线,都盯在武三思那边,他死了,只不过会增添一些谈资和疑云罢了,无足轻重”狄光远说得坦荡,“重要的是,他必须死”

    狄仁杰深深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他为何必须死?”

    “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堂文武林林总总,所需不过敬畏二字,相爷名望盛于内外,敬之一字,无须操心,欲令朝臣生畏,则威严至重”狄光远声音不高,如同私下呓语,但眼睛亮闪闪的,“甘元柬不识时务,宵小跳踉,兴风作浪,恶意中伤,正合拿来祭旗,他若不死,则无以树典型,无以儆效尤”

    狄仁杰呆愣住了,“你亲手杀他,只是因为,因为权策需要他死?”

    狄光远迎着他黯淡的目光,露出个明朗的笑容,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砰……”

    狄仁杰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震得上头的文牍都跳了几跳,“你如此作为,就不觉得熟悉?这是周兴、来俊臣之流的行事方法,你,莫不是要做个酷吏不成?”

    狄光远并未受到惊吓,反倒意外地看了老父亲一眼,淡然道,“酷吏?总要有人做的,为了相爷大业,些许名声,不值一提”

    狄仁杰心头一阵绞痛,眼角酸酸热热,“那你,可知道酷吏的下场么?殷鉴不远呐……”

    狄光远的笑容更灿烂了,摇了摇头,“父亲,你多虑了……以相爷的行事风格,我以辣手料理了这桩差事,要不了多久,便会调离法司,我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也待得够久了”

    狄仁杰愣了愣,满腔的痛心疾首顿时梗住,随口问了句,“会将你调到哪里?”

    “哈哈哈,这却不是我该操心的,该相爷抠头皮”狄光远洒脱回应,一脸的漫不经心,“地方也好,军伍也罢,或者让我赋闲一段也行”

    狄仁杰抬起手臂,搓了搓额头,感觉一身无力,儿大不由爷,又将话头扯了回来,“甘元柬已死,梁王府也封了,下一步,你将如何行动?”

    “我已行文长安司马王之咸,令他擒拿成王李千里,解送到神都来”狄光远行动章法严密,显然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甘元柬和李千里这两个闹事魁首去的。

    “成王?”狄仁杰眉头大皱,“毕竟是亲王之尊,你可有罪证?”

    狄光远笑吟吟的,轻轻触了触鼻梁,“有,鸿胪寺少卿潘介,早就对甘元柬觊觎已久,极擅临摹甘元柬的笔迹,写了封函件,是以甘元柬的口吻写给李千里的,赞扬了他在长安的呼应,表示事先约定的南衙官缺,会尽快运作给他”

    “南衙?”狄仁杰敏锐注意到这个词,甘元柬等人私底下散播的消息中,就有权策图谋扩大南衙嫡系的势力,可谓针对性极强了,他是理刑高手,对这种栽赃嫁祸,听得很是痛苦,“就只凭一封信?”

    “当然不是”狄光远犹豫了下,摇摇头,“还是不说了,徒增烦恼……终归人证物证都会有的,李千里一定会到狱中走一遭,或许死不了,但我会扒下他一层皮,让他晓得什么叫官法如炉”

    狄仁杰已然麻木,他已然分不清自己的长子是出息了,能独当一面,杀伐果断,还是走上了邪路,“你下去吧……等等,潘介此人,为图官位,不择手段,不忠不义,当入不得权相爷法眼,你用了他的伪证,可要妥善料理,免得遗留祸端”

    狄光远已经起身了,停下脚步听完,又是笑了,“父亲,水至清则无鱼,权相爷爱惜羽毛,自然要纤尘不染,我等在外围,做脏活的,自然要兼收并蓄,和光同尘,光谱太白净,并非兴旺之兆,对相爷不利”

    “孩儿告退”

    狄光远说完之后,许久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见他思绪沉沉,似在发呆,便不再打扰,告退出去。

    许久,狄仁杰才回过神来。

    他想到了自己手头在处置的差事,安乐公主李裹儿遇刺一案,李裹儿施压,要大肆牵连将作监和冬官衙门营缮司,他行文长安请示权策,却未曾得到回复,举棋不定至今。

    眼下,却是豁然开朗,一切从权相爷的利益出发,处置这许多人,没有任何好处,要么回绝,要么拖延,回绝了影响自己手下人的凝热÷书力,间接不利于权相爷,自然只有拖延一条路。

    “呵呵,竟然有这么一天”狄仁杰摇头叹息。

    在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自负聪明绝顶,他仿佛才弄懂所谓的派系,所谓的政治,而点化他的,竟然是他的儿子。

    怀仁坊,安乐公主府。

    影奴将长安的事端禀报给李裹儿。

    “……因甘元柬书信牵连到成王李千里,长安司马王之咸率官差突袭成王李千里府上,他家有三个管事出首揭发他,在庭院中,起获了大批违禁之物……”

    “同日,成王李千里的姻亲,南衙的一名将领突然失踪……罪证确凿,王之咸请旨获准,将李千里拘捕,解送神都受审”

    李裹儿上身精赤着,深红的伤痕仍是刺眼,听了甘元柬和李千里相继遭遇不测,心头有些烦躁,毕竟,她在做的,与他们两人相同,都是算计权策。

    “狄仁杰那老倌儿,还没有动静?”

    影奴咬咬下唇,摇了摇头。

    “你,快些派个得力人手,去通告相王,让他给狄仁杰施压,此事不宜久拖”

    “是,殿下”影奴快步退了出去。

    出门后,便招了招手,唤来个小厮,“你,速速去将赵大供奉请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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