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水榭边。
香奴眉头紧皱。
“主人,还有桩异样……秋官衙门宋尚书查义兴王怪病,梁王那边,曾多番插手,干扰宋尚书视听,令他难有线索……近日,奴奴却发现,他私底下,竟派了快马出京,去了个御医的老家,似是也在追查怪病的因由……”
太平公主听了,也颇感怪异,双手交叉紧握,时松时紧,这是她思索复杂问题的小习惯,“他这动向,倒是稀奇,像是在帮着裹儿掩盖真相,但却又在暗中抓裹儿的罪证,如此反复,所为何来?”
权策神情淡然,幽幽道,“你们错了,武三思并无异样,与相王李旦相比,他的表现,才是正常的”
众人齐齐看向他,等着他的解释。
“武三思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样诉求,那便是起复回朝”权策说得轻飘飘,“要起复回朝,任何人的帮助,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根本上,还要得了陛下首肯,才有可能,看穿这一点,便可以明了,他明着帮助李裹儿,不过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一直是两个字……”
“护驾”
“武三思是个聪明人,陛下不欲易储,态度昭然,东宫诸子,唯一的嫡支正宗李重润已死……”权策顿了顿,吸了口气。
李重润的死,是上官婉儿矫正他的战略,而采取的必须举动,他虽有不忍,至今怀愧,却也只能深藏心底,从大局上来说,上官婉儿无疑是正确的。
“李重福居长,却已出宫开府,又与二张兄弟缠结,重返正位,道阻且长,李重茂又年幼,难以支撑危局,只剩下李重俊,有文武师傅,居春坊,陛下对他颇有栽培之意,一度为洛阳牧……”
“只要暗中查明李重俊怪病成因,要么抓住黑手,要么找到治疗药方,这护驾之功,稳稳落在手中,足可以让他顺利起复,同时,还可交好李重俊,打下长远基础,可谓一箭双雕”
众人都听得入迷,只觉豁然开朗。
太平公主眨巴眨巴眼睛,傲娇一哼,“这人不要脸皮,却是在偷师大郎,当初大郎扶保东宫,得了母皇恩赏,他也要来个依样葫芦”
“大兄,你方才说,梁王比相王表现正常,何解?”武崇敏求知欲旺盛。
权策拍了拍栏杆,迎着湖风,神清气爽,“李旦一直在煽风点火,挑拨东宫内斗,闹腾得起劲,却没有章法,未曾将目的想得通透,即便李裹儿败北,李重福正位,他能得到什么?他这些作为,不加掩饰,落在陛下和朝野眼中,他又能得到什么?”
“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他却是变了,以往在皇位上,都还是个软和性子,以皇位为苦,眼下退了下来,却又孜孜以求,尽做些恶心事,这一回,该给他些教训才好”太平公主面带追忆之色,有些无奈。
权策笑了笑,没有回应她。
有武后在,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武后不在,他没了顾忌,收拾他们不过反掌之间,但这一局,他要做个沉默的棋手,稳坐钓鱼台,掌控大势,并不打算下场对付谁,包括李旦在内。
李旦和李裹儿都很重要,两人一个名不正,一个言不顺,却又偏偏心不甘,情不愿,两人反复搅和,反复争斗,行径屡屡打破朝臣底线。
李家的道统名誉就这样一分分消磨下去,而权策的声望势力,也一点点漫过道统的长堤,直到蔓延成海,摧枯拉朽。
“对了,香奴,武三思派人去追踪的,是哪位御医的老家?”权策突地回想起这一节,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孟州御医司马怙”香奴回道。
“孟州?姓司马?”太平公主一阵惊异,“他与已故的道宗司马承祯可有干系?”
“奴奴尚未查知,这司马怙十分低调,除了籍贯姓名,绝少有消息在外”香奴有些羞愧。
低调神秘,符合阴私人物的特征,权策追问了句,“这人现在何处?”
“关押在秋官衙门大狱”
“唔?”权策眉毛挑了挑,看了太平公主一眼,不忍她担心,没有说什么。
太初宫,双曜城,东宫。
李裹儿看着面前跪地请罪的韦汛,愈发艳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波动,轻启朱唇,淡漠道,“你不必请罪,事实上,你用一帮仓促招揽的杂牌,做到眼下这个地步,已经超出我的预料太多”
韦汛迟迟没有抬起头。
“啪……”有水珠滴落的声音,落在青玉地砖上,摔碎成很多片。
李裹儿神情微动,双眸一斜,终究化作一抹冷傲不屑。
她知道那是什么,是韦汛的眼泪,是她堂舅父的眼泪,为她已经逝去的母亲也好,为她自己也罢,她都不稀罕,也不会有丝毫触动。
她是天之骄女,身上有最尊贵的血脉,是艳压天下的皇族第一美人,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卑微下贱如韦汛,哪里有资格怜惜她?
眼前蓦地闪过权策的脸庞,让李裹儿心烦气躁,“我再问你一次,降龙确定可靠么?他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会为了区区钱帛,任由我等驱使?”
韦汛抬手拭去眼泪,李裹儿没有叫起,他便仍旧趴在地上,“郡主,降龙并非言听计从,您之后下令的几项行动,他都明言,拒绝再予支持……”
“呵呵,你说他疏远权贵,我信了”李裹儿并不介怀,轻笑一声,“他这是避免绑定在我们身上,你要更有耐心,定要将他笼络住,任何手段皆可动用”
“是”韦汛应命,满面踌躇,“郡主,我等暗人单薄,比不得张昌期,降龙此时撂了挑子,该如何应对他们的攻势?”
“李重福名声已经狼藉,成了惊弓之鸟,惩戒目的已达,再在泥潭乱斗,非我所长,亦非我所欲”李裹儿站起身,窈窕的身姿,惊心动魄的曲线,惊鸿一现。
韦汛恰巧瞧见,以他此时沉郁忧虑,心都不免漏跳了好几拍,赶忙垂首下去,不敢再看。
“司马怙还在秋官衙门牢狱中?”
“啊……是,武三思搅和了一手,干扰了宋璟的线索,他似也不急,慢条斯理查案,司马怙便丢在一边,交给了郢国公薛崇简练手”韦汛有些跟不上李裹儿的节奏。
李裹儿双眸闪光,殷红丰润的双唇,缓缓绽开一个柔媚妖冶的弧度,美艳不可方物。
“你下去吧,让秋官衙门的自己人传话给他,令他依计行事”
韦汛不敢久待,匆忙而去。
“大兄,裹儿的亲亲情郎,安闲日子,怕要到头了呢”李裹儿轻声呢喃。
“当啷……”
一个偌大的青瓷花瓶,毫无征兆地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芙蕖,不过一风尘贱婢,便是生产,生出的,也不过是卑贱奴儿,哪里值得你亲自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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