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武后移驾长安,明面上自然没有人敢欢天喜地,大放厥词,也没人敢公然挑战法度律条,但在暗地里,却有很多无形的尺度和束缚,都在松弛崩坏之中。
每月例行举行一次的千金公主府皇族后辈的热÷书宴,便是一个最新的例证。
随驾前去长安的,大多是远支小辈儿,权势显赫影响浩大的近支宗室,包括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梁王武三思定王武攸暨这些朝堂中心的巨擘玩家,都留在了京中。
此次夜宴,请柬便破天荒打破了辈分桎梏,发到了这些人的手中,而且,还得到了正面的参与许诺,除了太子李显没有兴趣出宫交游,让女儿安乐郡主李裹儿代替之外,另外四家的大人物,都将亲自前来。
权策自然也是要去的,事实上,义阳公主府上下的主子,除了他和芙蕖,全都让武后带走了,义阳公主也是随驾宗亲当中,唯一的既是近支,又是长辈的人物,府中唱起了空城计,他又告了假,不理公事,除了在碧血坞陪伴芙蕖,便是在太平公主府千金公主府还有高安公主府几处亲近人家的府邸流浪。
这种状况,倒是颇得不少人欢喜,从小到大最疼爱权策的高安公主尤甚。
在高安公主府小住两日,饮食服饰,都是亲手照料,无微不至,连平素抱在怀中不舍得撒手的长孙王晓都要排到第二位去了,再加上一向对权策怀有感激之心的表嫂李笳,高安公主府两代女主人,都对他疼惜到骨子里,有求必应,只要权策到了高安公主府,便将他宠成了皇帝一般。
“我的儿,你这假可是最好不过,日后啊,可要多讨几房妾室,多多生养子女,也好多得些机会将养着,但凡你身子康健,姨母便什么都不求了”
高安公主揽着权策在怀中,丰腴的脸颊如同银盘满月,双目中的慈爱几乎满溢了出来,说出的话,让权策俊脸通红,旁边的儿媳妇李笳更是忍俊不禁。
高安公主不以为意,她打小便是娇憨,长成后可称得上顺风顺水,养成了恬淡雍容与世无争的性情。
早年在宫中,有姐姐义阳公主护着,出宫嫁人,驸马王勖虽无才能,但也算知冷知热,颇为省心,生育了王晖,她母性不显,扔给乳母侍女照料,自己操心有限,还是权策降生之后,她母爱爆棚,花了不少心思照料,但换来的舒心,显然更多,近年来,权策渐成参天大树,庇护一家大小,她几乎没有碰到过烦心事。
只看眼下,高安公主面上几乎一丝皱纹都没有,撇开气度风范不提,只看容貌,与儿媳妇李笳难分高下。
“姨母,孩儿若是不曾长到十五岁便好了”权策被高安公主的真挚疼爱打动,蜷了蜷身子,少见地说出了句孩子气的话。
权策十五岁,他以公主之子出仕,只当了个七品校尉。
权策十五岁,以往软弱爱哭,空有一副高壮身板,模样长得像小娘子,性情也像小娘子,外人瞧他不起,只有高安公主疼得如宝似玉,一变千年,他换了个人,性情迥异于往常,高安公主的疼爱却分毫没变。
轻轻一句话,深深触动高安公主柔肠,搂紧了权策的头,呜呜哭泣,热泪滂沱。
李笳用锦帕擦拭了眼角,膝行上前劝慰,“母亲,莫要哭,大郎有出息,是咱们面上的光彩,他就是个麒麟儿,咱们疼他爱他,自是盼着他大展宏图,岂能平白拘了他?”
高安公主连连点头,捧着权策的脸颊,笑中带泪,“我的儿,你表嫂说的对,大了,出息了,都好,姨母没用,帮不得你,给你做些吃食,缝补些衣裳,还是可以的”
“姨母做的吃食,孩儿最是喜欢”权策腆着脸撒起了娇,心下有些羞惭,他半是忙于公务,半是周旋在情人之间,来高安公主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反倒是高安公主常去看他,将他爱吃的吃食和做好的衣裳送来。
“咯咯咯”高安公主笑得开怀,“我儿喜欢,姨母便给你做”
旁边的李笳出言取笑打趣,“你自是喜欢了,母亲兴致来时,在府中下厨,做出的,却都是合你口味的吃食,夫君可是念叨好几回了”
“姨母疼我,却是对不住表兄了”权策得意洋洋。
王晖自门外阔步进来,正巧听到权策的话,当下轻笑两声,戏谑道,“呵呵呵,这些话却是要多说几次才好”
“你是做表兄的,怎可与大郎计较,没个兄长样子”高安公主却是护短,嗔怪道。
王晖性情质朴纯良,对母亲偏心,打小也习惯了,赔笑两声不多说,李笳站起身来,伺候他解下身上的衣甲。
他眼下担当的是左豹韬卫将军,虽说慢了些,也算迈入了高级将官行列,倒不是权策对他不上心,实在是他心软单纯,极容易遭人利用,不得不谨慎一些。
他去左豹韬卫,也是因为权策当初校阅南衙的余波,各军卫大将相继换血,新任左豹韬卫大将军是裴行俭的长子裴延休,也就是武崇敏身边死党裴光庭的亲兄长,算得自己人,当能关照王晖周全。
“对了,大郎,你将崇简安排去秋官衙门,是何考虑?军中颇有些议论”王晖换了燕居常服,坐下之后问道。
“没有考虑,崇简自己的兴趣使然,我的本意,是不想他入朝的,只是拗不过他,才由得他去”权策如实道,许是他机谋深沉的形象深入人心,一个小动作,引来的猜疑层出不穷。
“如此简单?可笑军中那些参军,百般议论,各说各的道理,吵闹成一锅粥”对权策的话,王晖向来没有疑义,当即摇头哂笑。
表兄弟二人谈笑一阵,日头渐渐西斜。
两人收拾停当,向高安公主辞行,一道前往千金公主府,参加盛况空前的夜宴。
高安公主一路将两人送到府门外,目送两人策马而去,举手长劳劳。
“表兄,可曾后悔生在帝王家?”
“不曾,我无大志,也无大能,帝王家于我如浮云,来生,我还是愿做母亲的孩儿”
权策望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丝羡慕闪过,没有说话,笑意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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