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道,渭州,襄武县。
此城地处陇右道与关内道交界处,襟带三秦,但因道路崎岖,土地贫瘠,又有秦岭余脉遮蔽,是个注定结不了果子的背阴坡,不利于商道转运,甚少有商队来此,以农桑为主,商事不兴,来往行人稀少。
没有富商大户,城内少有娱乐,更别说歌舞锦绣了,整座城池都是灰头土脸模样,即便是新春佳节,也只有城门口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瞧着有些破烂,露出了里头的竹篾骨架,也不知沿用了多少年头。
今日却是新鲜,襄武县来了一行不大的商队,只有十几匹骡马的财货,有三十多人护着。
在城门守正眼中,却是了不得的大商队,像是撞了大运一般,忙不迭自城门楼上冲了下来。
“可是通商府委派,来送扶助物资的?”那守正眼巴巴地望着商队领头的骑士,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一口黄板牙暴露在外头。
那为首的骑士,是个中年人,穿着绸缎的青色衣衫,这身衣服,在神都可能只是下等人物,但在这灰扑扑的地方小县城,却是格外鲜亮显眼,嘬唇呵斥,“咄,休得胡言,我等乃是外贸商队,有通商府的牌子,却是往西域贸易的,不是送你们的,你们这些腌臜穷汉,休要打错了主意,咱们供着的可是神都的相王殿下,仔细你们的脑袋”
守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满身的力气一瞬间全没了,气势一沮,瓮声瓮气地道,“相王什么的,咱认不得,大年下的,通什么商,还走这条道,可疑,全都开箱检查”
那领头的中年人丝毫不惧,冷声道,“检查随意,货物都是丝绸精瓷,若是损伤了,怕是卖了你们这破县城,都赔偿不起”
听到这话,守正愁苦的脸上更是黯淡,也没有心劲跟他顶撞,喝令手下穿着破棉袄的铺兵,“随意翻翻,莫要动他的物事,咱惹他不起”
有个年轻些的铺兵,一边翻看,一边口中嘟囔,“好容易盼着个商队,还以为是通商府给送财货的呢……县令官人的话,也不晓得做不做得准数……”
“少放屁,干完活儿就滚蛋”守正似是听到了三言两语,连声喝骂。
那中年骑士嘴角溢出一丝怪异的笑容,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自鼻孔中喷出一口浊气。
“没有问题,进城吧,咱这穷乡僻壤,没有好地方住,下街有两家大点的客栈,讲究一宿吧”那守正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见货物没有问题,便挥手放行,还好心提点了几句。
“哼”那领头中年人却是不领情,策马便走,三十多人前呼后拥,在路中间横行,吆五喝六,明明是行商,却走出了王府豪奴的风采。
“呸”方才那年轻铺兵吐出好大一口浓痰,他嘴皮子倒是比守正利索,“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商贾,无情无义的下贱人,揣着几贯钱,充他娘的大个儿,算个什么阿物儿……”
“闭上你的鸟嘴,仔细惹了祸事上身”守正呵斥一句,也不上城门楼,双手踹在袖笼子里头,靠着城墙根,弯腰蹲下,抬头看着冬日有些刺眼的太阳,脸上的黝黑和脏污,更加显眼。
“守正,县令不是说了,秦州那边有消息,秦州的通商府要集中采买一批物资,送到贫苦县城么?这陇右道,哪里还有比咱们更穷的?怎的没动静?年前说的,现在都过了年了,连根毛都没见着”年轻铺兵到底稳不住性子,又挨了过来,打问消息。
那守正褶皱遍布的脸上,皱纹又深了几分,“官家的事,谁知道呢?不要指望就对了”
年轻铺兵闻言,面庞一拧,要说几句不好听的,但看着守正满脸的灰暗,没有说出口,跺了跺脚,将横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仰面躺在沙土地上,又气又闷。
城内,领头的中年人本不打算听那土鳖守正的,另找个地方住,可惜绕着小县城转了两圈,要装下十几辆骡马车,三十几人,除了那两家挨在一起的客栈,还真没别的地方。
“真他娘的鸟不拉屎”安顿下来之后,领头的青衣中年人和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中年人共享一个最好的上房,青衣中年人很是愤懑,“我说,老刘,咱们走河州那边多好,滋滋润润的,你非要绕道,受这份罪”
玄色衣衫的中年人,也是相王府中的刘执事,有武崇敏相助,他的儿子救出了牢狱,他将他安顿到了乡下,此刻了无挂碍,自顾自斟茶啜饮,闻言摇了摇头,“我等行私密事,太招摇不好,忍一忍便是,此地到秦州,也没几日脚程”
青衣中年人神色有几分不屑,碍于相王李旦看重这姓刘的,也不好多说,转了话题,“说起来,殿下却是英明,选了陇右道这里,虽是偏僻边塞,但也容易钳制,传了话下来,他们便收住了,也不敢再将那批铜钱花用了出去……”
“到了秦州,咱们可要摆出架势,有巨量财帛可以分润,又有相王府的靠山,拉拢控制他们,当没有困难,这趟差事,难度不大”
青衣中年人自说自话,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条闪着金光的通天大道,这回立下功劳回去,升官发财,总能占上一样。
他没有注意到,旁边那刘执事眼睛闪了闪,他是第一回听到他们外出的真正目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意图,有些事,便不必再拖,淡淡的看着那青衣中年人,脸上有几分怜悯,“今晚我挑几个人,在楼下值夜,你今日辛苦,且安歇吧”
青衣中年人美梦被搅扰,很是不悦,胡乱点点头。
深夜时分,襄武县城一片静谧,鸡犬之声相闻。
“汪汪……”几声凄厉的狗叫声响起。
下街的客栈,突地响起几声惨叫。
待刘执事领着众人逐一查看,却见自家队伍的首领,青衣中年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六人丧命,都是他平日的心腹。
刘执事在众人中地位最高,开口问道,“此地不宜久留,我意转道向南,去山南道,行同样的差事,你们意下如何?”
“似是不妥,殿下给的差事,可是点明了陇右道,擅自改道,怕是……”有人反对,杂七杂八有四个人附和,其余的都是默然。
刘执事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也好,那不改路线,我们连夜启程”
一行人连夜赶路,行至一处山林。
“啊呀……”
惨叫声连续响起,待得众人热÷书拢来,发现方才反对改道的五人,都已经死了。
刘执事环视一周,笑容带着血腥气,“去山南道,可还有异议?”
他的亲近人虎视眈眈,旁的人噤若寒蝉,连声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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