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永丰里。
相王府长史信阳郡王武崇敏,热÷书集纨绔好友,在此地宴饮。
自入了相王府,他身上已然没了实职,终日引着狐朋狗友,啸热÷书温柔乡,酒色财气,无不精通,对这勾栏画舫的熟识程度,不下于家里的太平公主府和定王府。
今夜却是不同,同来的除了一班风月常客,还请了相王府的寿春郡王李成器巴陵郡王李隆范两人同游,如此盛况,定要折腾出些动静,才配得上两位贵客身份。
“哈哈哈”武崇敏在宴席间兴之所至,剑舞一曲,逸兴横飞,仰头大笑,将轻飘飘的舞剑随手一掷,脚下踉跄歪斜,锦袍飘摇,带翻了桌案上的白玉酒杯,剑南烧春汩汩流淌,酒香四溢。
“郡王舞姿雄健,豪气干云,不愧少年英豪”
“郡王身怀杀伐之气,令人宾服,想来是西塞朔风铸就,我等却是羡慕不来”
……
座中都是权贵血胤,公侯冢子,年岁都不及弱冠,放浪形骸,谀词潮涌,逢迎拍马之声,不绝于耳。
武崇敏又是一阵豪迈大笑,伸着手指点了点旁边亲自出面伺候的勾栏掌柜,面上神情阴晴不定,“马掌柜,你这舞剑,吹口气都能飞出去三丈,拿来给我用,定然是瞧我不起了,改日见了葛大夫,定要好生念叨念叨”
这处勾栏正是御史大夫葛绘家中的产业。
那马掌柜惊得连连摆手,点头哈腰,陪着笑,谄媚道,“郡王错怪小的了,您少年武勇,西塞阵前,见过大场面的,托了郡王的福,咱这永丰里,只有富贵安乐,舞刀舞剑的,都是装装样子罢了,哪里见过真正刀兵,寻摸这柄剑出来,已经是最重的了,郡王若嫌弃不称手,改日小的早些预备”
“呸,还改日,今日舞剑都是瞧着寿春王和巴陵王的面子,你这夯货,还真拿我当了舞姬不成?改日拿了大兄的湛卢来,挑了你这场子”武崇敏笑眉笑眼的听了,不由出声叱骂。
“嘿嘿,郡王定是舍不得的”马掌柜涎着脸凑上前,亲手伺候斟酒,“权郎君的宝剑,若是真拿了来,许是郡王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这些姐儿,发个疯,怕能将那宝剑都撕碎了去”
“哈哈哈”又是笑了一场,武崇敏斜了斜眼,见他上首的李成器和李隆范兄弟二人都是戴着一副假笑的面具,并未融入其中,向着身边人抛了个眼色。
那人是阎立德之孙,名叫阎则先,与武崇敏厮混得烂熟,交情几乎斩鸡头烧黄纸。
得了他的眼色,当即会意,拈着酒杯起身,满面荡漾,“久闻寿春王雅善音律,八音五韵,管弦鼙鼓,无不精通,巴陵王文采斐然,诗词切韵,闻名遐迩,值此良辰,何不双剑合璧,音韵相和,成就一番佳话?”
“正是正是,昆仲和鸣,古今皆无,大周文道昌盛,二位郡王正可开风气之先”
“是极是极,纵览史书之上,皇族贵胄,有并肩沙场,也有同室操戈,独独没有酬唱应和,岂不可惜……哎哟”
众人纷纷附和,起哄两人。
有个纨绔子口无遮拦,触到了太宗故事,武崇敏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伸手便是后脑勺一巴掌,沉声呵斥,“崇谦,喝醉了乎?”
那人却是梁王武三思的幼子武崇谦,挨了一记,惨叫一声,回过神来,也不敢扎刺,连声道歉,“兄长莫怪,今日饮酒过量,昏了头,一时失言,众家兄弟,莫怪莫怪”
武崇谦拱着手团团作揖,在座的李家人可是不少。
李成器和李隆范两人尴尬对视,颇为局促。
一个好音律,一个好文采,实际上都不过是一层伪装,当时相王在东宫为皇嗣,三郎李隆基阴险强势,他们一个做兄长,一个做弟弟,不得不韬光养晦,假作不务正业,以保全自身。
虽说浸淫已久,有几分手熟,但实在达不到现场创作的层次。
见状,武崇敏赶忙出来缓颊,“呵呵,不如这样,前一阵子,大兄创作的秋风词,颇为风靡,永丰里连唱数月,听得我耳中生茧,就请寿春王吹笛,巴陵王唱词,以为娱乐,不知可否?”
“呵呵,崇敏兄台且小心着说话,权郎君乃是永丰里神祗一般的人物,仔细你怀中神女唾你一脸,我等却是救援不及”阎则先不愧是武崇敏的铁杆儿,立时出来插科打诨,给李成器兄弟俩一个缓冲。
众人哄堂大笑,那歌女也是个妙人儿,闻言竟抢过武崇敏手中酒杯,朱唇轻启,含了一口在口中,做了个皮杯儿,扳着武崇敏的脑袋,口对口给他渡了过去,却是唾弃得极为别致。
“哈哈哈,崇敏兄好艳福”阎则先眼睛在李成器兄弟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另外带起节奏话头,少不得闹哄哄一场。
至于方才所言的奏唱之事,李成器兄弟二人没有主动开口,武崇敏等人也就没再提起,不了了之。
座中之人都不是傻子,不免有几分轻视。
李成器颇觉难堪,举杯与武崇敏碰了碰,朗声地道,“本王今日才知,信阳王过得神仙日子,日后再有宴饮,却是不可错过,演奏之事,荒废久矣,颇觉手生,待本王做些准备,也免得在诸位面前丢了丑”
他这番话,却是磊落,众人轰然相应,给足了体面。
待得注意力移开,压低了声调,随意地道,“信阳王,听闻重福贤弟往太平公主府走动颇为勤快,改日热÷书宴,不妨将他也叫上,说起来,本王与这位堂弟,也是暌违已久了”
“寿春王所言极是”武崇敏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拍了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却是不用等太久,腊月初十,千金殿下府上夜宴,皇族后辈都要去的,想来平恩郡王也会前去,要见个面,很是便宜”
李成器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对话当口,又有人想出了新的花样,却是裴行俨的幼子裴光庭,“崇敏贤弟,总在一家勾栏,总觉逼仄,不如遣人将街道两旁的堂子都包了下来,令歌姬尽数到房顶屋檐上,将舞女散落在街边,自一方奔至另一方,每到一处,须停顿下来,舞蹈一炷香,与房上歌曲相应,以这条大街为众家兄弟欢乐之所,岂不有趣?”
“哈哈哈”武崇敏放声大笑,手舞足蹈,兴奋不已,“妙,妙极,光庭兄,则先贤弟,崇谦贤弟,延晖贤弟,还不速速派了管事下去,今夜钱帛抛费,全都由我承担”
“却不可只让那些舞女耍乐,我也要亲自下去舞上一舞,快哉快哉”
他拎着袍裾飞快奔下楼去,身后从者如云,脚步声如雷响起。
李成器和李隆范对视一眼,听着楼下欢呼声震耳欲聋,闹腾得沸反盈天,只觉一片混沌。
这武崇敏,似是真的只是个风月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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