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薨逝,朝野相疑。
武后下制,令恒国公春官侍郎张易之彻查太孙遇害一案,由新安县公文昌右相权策监督,夷灭大理寺少卿林一狄九族,大理寺狱上下,全数斩首抄家。
以义兴郡王李重俊领洛州牧,以权策为义兴郡王文武师傅。
洛州即是神都洛阳所在,都畿之地的州牧,又有朝中次相为师傅,虽没有明面上册封太孙,但李重俊的地位显然已经与一般的皇孙不同,迅速填补了李重润遗留的空缺。
武后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将李重润死后的政治动荡平息下去,明面上对各方都给出了官方交代,再多的不满和激愤,也只能转入暗潮。
制令发布的次日,尚书省右司郎中王之贲发布行文,通令权策分管的有司衙署和南衙十六卫,南衙军务巡阅暂时告一段落,待时机适宜,另行重启。
这个动作耐人寻味,坊间各种各样的传言说辞四下乱飞。
朝野各方势力,私下走动会商不少,在各个密室黑屋之中,权策的动向,被人掰开揉碎,渐渐理出了脉络来。
权策之所以对李氏皇族的李显李旦,武氏皇族的武承嗣武三思,这四大天王不假辞色,甚至颇多抵牾,却是眼光长远,越过皇族二代,直接将视线放到了三代身上。
李显之子李重润,武承嗣之子武延基,都与他亲善无比,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也与他颇多来往,到得武后百年之后,不管哪位登临大位,权策完全可以迅速调整立场,参与到下一代的大位博弈之中,考虑到他的年岁,这也是最为契合的抉择。
如此行事,却是符合权策一贯以来机谋深沉的印象,既不会因党附某一方,而引起另一方敌意,又能赤心中立,得到龙椅上武后的全心信任。
以往权策心有定数,无须过多避忌,但李重润骤然薨逝,他失去长远的政治凭依,不得不考虑避嫌,改变行事方式,不复以往锐意变革,勇猛精进。
“说不得,右相,也是灰心了呢”
有人幽幽出声,四下登时静默。
权策年纪才过弱冠,文治武功,已是一时魁首,为国为民,功绩满身,朝争权斗,步步为营,从未退却,这一次,却是黯然止步。
实不知是何等难堪?
“本也怪不得他,皇太孙,国本之贰,都可无辜枉死,便是铁打人心,又如何抵挡得住这时局之灾?”
神都无数双或同情,或遗憾,或可惜的视线,投往权策的新安县公府,不只是权策的党羽亲信,便是狄仁杰唐休璟这等中立朝臣,也纷至沓来,隐约表达关怀和支持之意。
权策也适时传达了合作愿望,得到狄仁杰的热情回应,他原本就激赏权策,只因看不清楚他的路数而有所忌惮,现下却是了然无碍。
晨光苑,湖心小筑,书房。
权策一身素服,凭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个晶莹的细针,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没过多久,细针便消失了,只剩下手指上的点点水渍。
那是一枚冰针,李重润后脖颈莫名而来的针孔和毒药,便是此物所赐。
“玉奴,坊间的传言,可以暂且收摄一下,莫要太频密”
凡事过犹不及,渲染自己成为失意者,可以彻底脱开李重润之死与自己的干系,激起同仇敌忾之心,整合凝热÷书力,但传得太过,哀兵变成败兵,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是,主人”玉奴乖巧应命,有几分怯生生的。
权策回眸瞧了她一眼,哑然失笑。
因自作主张,对韦氏下了媚药,险些坏了大事,玉奴自囚,权策有意与她教训,过了十多天才放她出来。
“主人,控鹤府工地上,正在征发民夫”玉奴见了权策的笑容,登时活了过来,背着手蹦跳到他面前,脆声说道,“奴奴想着,安排些人手,在民间散播谣言,什么控鹤府冤魂索命,每修到一个阶段,就要用人命祭祀土地神啊,反正怎么惊悚怎么来,让他们招不到人,您看怎么样?”
见她兴致勃勃,小嘴哒哒哒说个不停,权策也无意打消她的积极性,“甚好,你与千金商讨一番,切记要缜密行事,切莫留下痕迹”
这等小手段,充其量能够给二张兄弟添点儿恶心,武后屡次包庇他们二人,甚至亲孙丧命,都不改初衷,显然恩宠已经牢固,不是轻易能够扳倒的。
“是,主人”玉奴响亮应命,兴冲冲跑了出去。
玉奴走后,权策的脸色缓缓垮了下来。
李重润未及冠而死,依礼称作早夭,他未曾婚配,也无子嗣,丧事从简。
宫中避讳,不治丧事,停灵在神都郊外白马寺,三七而葬。
今日是二七,吊祭的大日子,他也将前去祭拜,心中之焦灼,无以复加。
他接受了上官婉儿的建议,改善了进击之路,相比原本的紧锣密鼓,面对武后的小心翼翼,眼下的局面,算是回到了政治舒适区,有充足的辗转余地和腾挪空间。
付出的代价,恐怕就是挥之不去的良心谴责。
“主人,公主殿下已经到了门前,该启程了”姚佾也是一身素白,进来通禀。
义阳公主出城,要经过此地,事前已约好,在晨光苑汇合。
权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问道,“青春不可蹉跎,你也年过二八,我有意待芙蕖过了产关,便向你父亲求亲,以全礼节,你意下如何?”
姚佾却是想也不想便摇头,“奴奴不愿,主人若不嫌弃奴奴,奴奴愿伺候枕席,至于名分,只是等闲之事,不必着急”
权策微有些讶异,回身看着她,“你犯傻了?没名没分的,你就真以女奴身份伺候了我不成?你父亲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奴奴不傻”姚佾绽开一个自信狡黠的笑容,颇为炫目,“奴奴的身子早晚都是主人的,随时都可以给了主人,到得将来,总有风风光光,名正言顺的时候,至于父亲那里,奴奴自有话说,定不会给主人增添烦恼就是”
权策看着她,伺候书房许久,姚佾知晓他的一切机密,她等待的将来,是与他一起登峰造极的荣耀。
“许是要等很久”
“奴奴愿意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