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通天元年八月初一,朔日大朝。
权策穿着紫袍吉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腰间佩戴者湛卢宝剑,这身打扮,非他所喜,稍显收身,显出他的虎背猿腰,平日宽袍大袖,玉韫珠藏的温润之气悄然不见,尊贵满身,强势绝伦。
他阔步走出府门,在门前站定,抬眼看了看天空,昏黄阴沉,并不是好天色。
秋色已深,晨风有些刚硬,吹得他披散在背后的满头青丝,飘扬飞舞。
权策跨上玉逍遥,催马前行,微微有些不习惯。
往常都是绝地在左,占星在右,现在绝地仍在,占星却缺席了。
袭杀控鹤府西域番僧,无字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死伤数十人,占星也不慎遭了暗算,身中剧毒,经蒯世金和咒日一同诊治,已无性命之忧,却须调养许多时日,不能到权策跟前听差。
“主人,谢娘子传出消息,昨日夜间,东宫有变,皇太子李显以侧妃董氏犯口舌、乱尊卑为由,将她囚禁起来,平恩郡王李重福彻夜长跪,为母求情,天明时分,太子怒气稍平,释放了董氏,还严令东宫上下,不得走漏消息”
花奴拍马上前来,在马上微微侧身,向权策禀奏密报。
权策微微哂然,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说的就是李显这类人。
董氏私底下算计李重润的事情,定是暴露了。
东宫本就危机四伏,董氏的行径有可能引发内乱分裂,李显一怒之下做了处置。
但一觉醒来,发觉现在的董氏和李重福,与二张兄弟结下姻亲,已然今非昔比,并不是他可以随意处置的,相反,还要加以笼络,所以,清早便撤回了命令。
他甚至不敢让张氏兄弟得知此事,特意下达了封口令。
“据闻,太子释放董氏之后,意欲返回寝殿,却遭太子妃韦氏逐出,颇为狼狈”
“可笑”权策冷声点评了一句,又蓦地觉得不对,“既是东宫封锁消息,这些阴私细节,瑶环又是如何得知的?”
“谢娘子特意提点了,消息是从安乐郡主殿中流出来的,似乎有刻意散布之嫌,她得报之后,已然采取动作,封住了传播源头,知情之人应当不多”花奴很是迷惘,她看不出散播这种消息,对安乐郡主有什么好处。
权策眉头微微皱起,安乐郡主这样做,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在表明立场,她站在母亲韦氏那一边,看不惯李显的软弱作派,更不将李重福这个奴儿放在眼中。
李裹儿生长的环境未变,父亲暗弱无能,母亲嗜权如命,想要逆转她的人生轨迹,谈何容易?
权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想,转而对绝地问道,“张放,还健在否?”
“主人放心,属下以性命担保,他定能平安踏入宫门”绝地说得斩钉截铁。
权策点点头,面如清水,不再有波澜兴起。
于张放而言,入宫的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今日,却格外漫长。
在今日之前,步步惊心这个词汇,在他眼中,只是文人矫情,故作惊人之语。
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古人遣词造句,精准之处,登峰造极。
自从与董游见过面,遗失了密信,他先后遭到了投毒、色诱和暗箭刺杀,幸好有相王殿下派来的得力人手,不仅助他屡屡化险为夷,还成功将密信夺回。
这几日,他一直在这些强人的团团护卫之中,连家人都不得见,过得可称憋屈至极。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张放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董氏要杀他灭口,他偏就要张口揭开她的真面目,撕咬下她一块皮肉来。
他有证据在手,足可以一击必杀。
更何况,他身边环绕的强人们也说了,相王方面,是支持他的
。
朔日朝会将至,董氏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意图阻止他登殿上朝。
登车离家以来,一波一波的暗箭刺杀层出不穷,手段越发强横,他身边的相王人马迭有死伤,这个阵仗,绝不是董游区区一介金吾卫主簿所能策动,想来是东宫在发力了。
“你们且安心,我定会为你们讨得公道”眼看宫墙在望,只有洛水一桥之隔,张放仿佛看到了金光大道在前,大声呼喝着鼓舞士气。
他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这回立下大功,相王势必有所赏赐,若是运作得法,说不定能升上一两级,也得个紫袍加身,位列仙班。
正美滋滋想着,车子猛地一震,哐当一声,侧翻了过去。
却是车轴断裂,半边轮毂滚出去老远。
“哎哟哟”张放惨叫出声,身边的护卫围成一圈,警惕四周,将他自车厢中拉扯出来。
“无事,过桥,过了桥,就是宫门广场,我倒是看看,谁敢造次”张放心中邪火乱窜,推开护卫们,大踏步登上汉白玉石桥,很是风风火火。
迎面来了个老年宦官,穿着青袍,身形佝偻着,低垂着头,两手抄在袖笼中,很不起眼。
张放表面上不管不顾,心中却始终绷紧,余光瞟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两人越走越近,那老宦官脚步渐渐加快,右手中闪出一点白光。
“杨宫监”
一声呼喊传来,那老宦官猛地一顿,双手又重新抄起,抬起头,露出一张和煦笑脸,却不是杨思勖是谁?
“杨宫监怎的做如此打扮?平白让人看轻了去”来人是左羽林卫将军权竺,他嗔怪的虚扶着杨思勖的胳膊,转身斥责张放,“杨宫监当面,你怎可如此无礼?”
“啊,啊,下官失礼了,下官拜见杨宫监,见过权将军”张放颇感受了无妄之灾,满腹委屈,连连躬身作揖。
“去吧去吧”权竺摆摆手,让张放走人,拉着杨思勖,聊起了昔日在东都千牛卫的事情,似是无意间,看了看洛水河中,轻声一笑,“宫监你瞧,今日这河中水纹,却是大得出奇,平地起波澜,也算得是一桩奇观,竟还有汩汩水泡冒出,他们也晓得今日大朝不成,真是奇哉怪也,宫监若有意,不妨报个祥瑞试试?”
“侯爷说笑了”杨思勖的笑容很是勉强,河中有什么,他比权竺更清楚。
“哈哈哈”权竺大笑,又与他热络了一阵,才举步入宫。
杨思勖在桥上呆呆立着,良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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