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声惊雷,皇太子李显麾下两员干将魂归西天。
宗楚客和崔湜,都不是泛泛之辈。
宗楚客是皇亲国戚,有个天官尚书的兄长,曾为麟台监,与梁王武三思也有些香火情分。
崔湜出身博陵崔氏,乃是五姓七望执牛耳的世家大族,一度官至太仆寺卿。
这样的两个人,都投在东宫门下,却只因一着不慎,弹指间便身首异处。
朝中大势重臣或许知道形格势禁,差池太多,两人之死,虽与权策相干,但也有行事不谨的缘由。
但在朝野坊间,大多数人并不知晓这许多内幕。
宗楚客弹劾权策,他死了。
崔湜弹劾权策,先是流放,然后,也死了。
这是权策出手,寸草不生?
重光门外刑场,以往在行刑的时候,都有不少的闲心朝臣和神都士绅簇拥围观,心大些的,还要品头论足几句,权当是个乐子。
这日向晚,天边有红彤彤的火烧云,宗楚客行刑的时候,四周人惶惶然避之唯恐不及,即便有宫中官员公干,恰逢其会,也是以袖掩面,步履匆匆,不敢多看一眼。
经此一事,权策的形象终是褪去了以往克制温和、包羞忍耻的外壳,变得强势凌厉,震慑朝堂,颇有攻击性。
朝中有人提及权侍郎,无论是褒是贬,是友是敌,总会有长时间的静默,才有人接茬续上话题,三言两语便绕了开去,无人愿在公开场合深谈,与皇储之争时期,提及太子之位一般无二。
神都坊间再提及权郎君,一如既往地赞扬钦慕之外,更多了些敬畏。
消息传开,博陵崔氏当代族长崔仁师的反应很是意味深长。
遣其长子,也就是崔湜的父亲崔挹前往安东都护府,为崔湜入殓,因为旨意是就地正法,尸首不能发引归葬,只能在安东都护府觅地安埋。
派其两个嫡孙,崔湜的同胞弟弟崔澄、崔液两人,押解崔湜世代积储的七百万贯钱帛,前来神都,径直去往少府监,兑换金银。
如此作为,惹得士林议论纷纷,有人指责崔仁师见钱眼开,在嫡孙尸骨未寒之际图谋金银之利,是士林耻辱,有的痛骂崔仁师阿附权贵,无节无骨,丢尽五姓七望千年清誉。
不管如何,先有安平王武攸绪不顾体面,抢先兑换金银,再有权策为兑换金银大开杀戒,继而是崔仁师抛却祖孙血脉亲情,追附权策之后,大规模兑换金银,权策和武后心心念念的兑换风潮,终是席卷天下。
自神都开始,各道各州门阀大户、富豪商贾,纷纷将世代热÷书敛起出,各色车马络绎于道,少府监门前壅塞出数十里地,泼天一般的铜钱收入,车载斗量的金银兑出,每日流水进出不下百万两金银。
有那心怀观望的,大抵想着如此巨大规模的挤兑,少府监支应不了多久,岂料竟像是山间泉水,源源不断,毫无空糜之忧,又有不少流言在富商大贾之间散布,说是铜钱行将废止禁用,只以金银为货币,如此一来,兑换金银之人更是成群结队,争先恐后,连先前唾骂崔仁师掉进钱眼儿的五姓七望士族,也都抛却了矜持,涌入神都。
太平公主府,水榭。
权策与太平公主相携,沿着长廊款款行来,两人一个身着素色衣衫,丰神如玉,一个身着鹅黄襦裙,身姿婀娜,清风徐徐,烟波浩淼,衣袂翻飞,恍如神仙中人。
“为何不让我去少府监凑凑热闹?当日可是说好了的”太平公主素手轻绕,将权策的胳膊搂在怀中,娇娇嗔怒,竟有几分小女儿家模样。
“呵呵,形势已成,能少些损失总是好的,我家已经尽是金银了,你能保全一点儿是一点儿,这时候兑换金银,最少要折损一半”权策的发带飘扬,拂在太平公主的脸上,他伸手拿开,收到自己的另一侧。
太平公主眉头高高挑起,拉扯着他面对面站定,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似是很乐意区分个你我?”
权策悠然而笑,伸手便将她拥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解释。
太平公主初还有几分小脾气挣扎,很快就安静下来,伸手到他背后,双臂越收越紧,他的意思,她是懂得的,无论是人,还是钱,他从未侵夺过她的自主权分毫,让她既感到心怀舒畅,又觉得意有不足。
“好了,客人等了许久了,我该去见见他们”温存了一会儿,权策将太平公主推开,香奴早已在长廊尽头站着,偶尔抬眼朝这边看看,又很快垂首下去。
太平公主眼睛眨了眨,“我也去瞧瞧?”
权策瞪了她一眼,一巴掌拍在她身后挺翘处,负手扬长而去。
太平公主呀的一声轻唤,伸手掩着痛处,咬着嘴唇气恼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又笑出声来。
太平公主府正堂花厅,权策大步迈入,香奴踩着碎步亦步亦趋。
“拜见权侍郎”两个长身玉立的人影一同躬身。
权策在主位坐定,扫了他们一眼,不愧是同母兄弟,都是好皮囊,长相俊美,身量高挑,与那命丧边塞的崔湜,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位请起吧”权策抬抬手,不冷不热,也没有问询来意。
“权侍郎,下官崔澄与弟崔液两人,昔日曾侥幸得中贡举,有进士功名在身,却一直未得释褐入官,今奉家祖之命,来拜权侍郎,以求一官半职”崔澄声音清越,颇为好听,但有些不稳,时大时小,中气不足,显然面对权势赫赫,威名在外的权策,压力不小。
“呵呵呵”权策笑了起来,“这是你们祖父教你的?”
崔澄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又闭上,不作声。
“是,祖父说了,我们崔氏帮了权侍郎大忙,权侍郎当有所回报,唔唔……”崔液年纪小一些,算起来与权策差不多大,还有些愣头青本色,张口就来,崔澄亡魂大冒,赶忙捂住他的嘴,冷汗涔涔。
权策未及反应,香奴已然恼怒,“无礼,来人,将他们两人拖下去,乱棍打出”
权策抚了抚下巴,侧头看着香奴怒目圆睁的模样,有几分戏谑。
香奴转过头,与他的视线对上,猛地一烫,双颊染红,垂下头去,“权郎君,奴奴……”
“无事,你做得甚好”权策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安抚一句,起身出门。
且看这两个他杖责出门的崔氏子弟,有没有人敢保举他们为官。
身后,香奴呆立原地,痴痴凝望他的背影,良久醒过神来,赶忙拎着裙裾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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