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道参加神都朝廷贡举的举子,为各道最少,仅有二十六人,甚至不及西都长安一个县。
因路途遥远,山川阻隔,岭南道举子集群而来,抵京最迟,进了三月,才姗姗来到。
在汝州官驿,他们与淮阳王武延秀的仪从相遇,听闻武延秀赴任琼州刺史,举子当中,仅有一个来自琼州的举子,名叫仇英,赶忙出来拜见父母官。
武延秀行色匆匆,并未与他多做盘桓,耐着性子勉励了几句,赠送了丰厚的表礼,便要与他们分道。
“淮阳王真心系黎民,勤勉之人,天色昏黄,行将入夜,竟还要赶路赴任,过了此处驿站,怕要宿在荒郊野外”仇英捧着获赐的钱帛,感慨万端。
汝州官驿的夜晚并不宁静,有大片急促的马蹄声经过,让这些怀揣梦想的异乡人,难以安枕,次日天明,他们背起行囊上路,都是踌躇满志,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能抵达神都,荟萃天下英豪的圆梦之地。
半路上,一行策马奔行的官差队伍快经过了他们,为一人,纵马在先,施令,威风凛凛,看年纪不过三旬,已然一袭绯袍,少年得志,令人艳羡。
岭南道的举子们停下脚步,很是向往地看着官差队列风驰电掣,仇英也是看得目不转睛,热血沸腾,“这便是朝廷威仪,干臣风范……那是,淮阳王?”
仇英失声叫了出来,官差队伍的中间,有一辆槛车,内中有一人,披头散,披枷带锁,身上的锦衣绣服留下些富贵痕迹,正是昨晚有一面之缘的淮阳王武延秀。
一阵秋风扫过,岭南道举子们雅雀无声,昨日侍从如云做封疆大吏,今日就楚衣南冠成了阶下之囚,众人张口结舌,良久难做反应。
仇英最先平复了心情,赶忙开口,“咳咳,朝廷法度严明,堂堂郡王,一旦犯禁,也是顷刻便倒,我等初来乍到,务必谨慎言行,仔细招祸”
众人心怀激荡,乱糟糟接口称是,七嘴八舌将话题转到那少年高官身上。
“如此年纪,便穿上绯袍,即便出身权贵,也是难得”
“正是如此,想必算得是朝中年资最浅的绯袍大员了”
……
“哼,你们知道个甚?”旁边有人嗤笑,看穿着打扮,应当是个老农,披着蓑衣扶着犁铧,要下田地春耕,高高翘着黝黑的下巴,充满了优越感,“神都穿开裆裤的娃娃都知道,最年轻的大官儿,是权郎君的弟弟轮台侯,不到十岁,就已经是大官儿了”
老农摇摇头,驱赶着一头黄牛,下地去了。
岭南举子们望着他的背影,很有几分尴尬,再也无心高谈阔论,默默低头赶路。
长夏门遥遥在望,举子们重新兴奋起来,主动向城门守正出示了珍而重之的官凭,守正并没有高看一眼,只是随意的摆摆手,粗着嗓门提点了几句,“进城去吧,廪舍在崇文坊,休要胡乱走动”
仇英等人谢过,心下老大不以为然,千辛万苦来到神都,正当好生领略都城风华,即便不能高中,也能开阔眼界,谁肯闷在书房中。
入了长夏门,仿佛入了另一个世界,四周陡然嘈杂喧嚷起来,街道路桥纵横,叠椽架屋,一眼望不到边际,伊水中货船游船密密麻麻,渡口车流人流如织,坊市之间,行商货郎走街串巷,吆喝声响亮入云,儿童成群结队,四下里追逐奔跑嬉闹。
“郁郁佳城,繁华大都,名不虚传”举子们连连赞叹,如同没头苍蝇一般,脚步凌乱,转着圈儿的四下里看,眼睛不够用。
“让开,都散开”一彪军马杀出,冲进闹市,准确地抓住了一间货栈里头的四名灰衣劳力,混在人群里还没人察觉,单独揪出来亮相,普通百姓都看得出不对,细皮嫩肉,头梳理得油光水滑,绝不是下苦力的人。
四人被反剪双手,在地上翻滚着四肢乱动,死命挣扎,口中诅咒不休,“太平公主逆伦失德,暴虐朝臣,早晚必遭天谴……权策阴险奸诈,害人不少,中毒是报应,定会做个短命鬼,永世不得翻身……啊呀……”
执行抓捕的兵马是有罪之军右玉钤卫的敢死团,最是听不得有人玷污权郎君,闻言当即挥舞起带鞘的横刀,噼里啪啦数下,四肢敲碎,牙齿和鲜血一道喷涌而出。
为的都尉冷冰冰看着,待手下兵马宣泄了邪火,挥挥手,“将他们带回神都苑”
“府兵草菅人命啦,乱抓好人啦……”
突地生变,有几十人规模的大群灰衣劳力蜂拥而上,口中胡乱吆喝着,手持棍棒等凶器,裹挟道边热÷书集的百姓,试图突袭抢人,有人跟着乱喊,有人哭叫救命,乱成了一锅粥。
“呵呵,总算有了点意思”都尉执行了十几场抓捕任务,颇感无聊,见状冷笑一声,好整以暇,敢死团是搞突袭作战的祖宗,早有部下三人一组冲进人群,左冲右突,对普通百姓,只是打翻了事,对带头的三十余人,却是下了重手,打倒在地蠕动,无法站立,动静不算小的一场闹事,须臾间就宣告平息。
“本都尉乃是右玉钤卫,募兵,不是府兵,下次有谁要闹事,且记仔细了”都尉当众宣告一声,为自己正名,摆摆手,下令将一干人犯带走。
部下动作极其利落,几乎是在得令的同时,便各司其职,一阵风般撤走,连货栈里打翻的桌椅都扶了起来。
洛阳府官差前来收拾局面,引导四下里的百姓相继散去,各自操持生计,平稳如故,只是在偶尔闲谈之中提起方才的抓捕之事,作为谈资罢了。
“天子六师,都民风范,卓乎盛矣”岭南举子目睹这一场突然生,又突然平息的抓捕事件,心绪难平,感慨万端。
神都苑,太平公主亲自刑讯武延秀。
是真的刑讯。
夹棍、盐水鞭、闷纸、烙铁,一一奉上,武延秀的身上难以找到一块好肉。
武延秀的惨叫声回荡不绝,他怕死,早已打定主意绝不招供。
然而,太平公主却是不按套路出牌,她只用刑,不问话,每日里到此处观摩鉴赏他的凄惨情状,周而复始,一语不,似是要将他活活刑讯而死。
这种森冷的气息,终是吓破了武延秀的胆子,同样是死,能得个痛快,也是不错。
“我招,我招,问我什么,我全都招,是我,是我下的毒”武延秀嘶吼着招认罪状,口中血水乱喷,“权策死了,我给他赔命,杀了我,杀了我呀”
“啪……”太平公主反手一鞭子,抽在武延秀的脖颈上,令他剧烈抽搐,轻启红唇,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家大郎好得很,要死,也是你一人去死”
武延秀嘿嘿笑得像个夜枭,“太平殿下,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孔雀石,无解剧毒,是救不活的……”
太平公主眼神闪烁,借着拂袖转身,掩饰面上惊容,暴怒大吼,“行刑,不要停,行刑”
武延秀急怒交加,“我招,我招了,还有,公主府外账房的林三,是我安排的人……”
太平公主没有转身,脸色剧变,香奴拘捕了府中负责采买的一应仆役,早已查清下毒之人,是采买管事身边的小厮百岁,外账房的林三在宴席之前便失踪了。
太平公主闭上了眼睛,胸前急剧起伏,哑声下令,“接着行刑,到他晕厥为止”
她拂袖出了刑房,眼中精光闪闪,下毒的幕后,除了武延秀,竟还有第二人,这人察知了武延秀的动向,预先除掉了林三,换了下毒的人,也换了毒药。
红信石替换孔雀胆,虽不致命,却也是毒药。
这人,是敌是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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