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二年六月初一,方当盛夏时节,武后不喜炎热,身体不爽利,下诏免大朝,辍常朝十日,移驾至坐落在郁山的宿羽宫湛露殿避暑修养,左羽林卫大将军权策负责护卫警跸之事。
按照常例,护卫圣驾是东都千牛和北衙的职责,东都千牛卫全员,左右羽林卫和万骑选派精锐随行便可,但如此一来,东都千牛卫两名中郎将韩斋、王晖,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万骑将军拓跋司余,随行的将官竟都与权策有些瓜葛,为免惹人猜忌,权策左羽林卫一千人,万骑五百人,撤下了右羽林卫,行文南衙,征调金吾卫三千人随行护驾。
金吾卫大将军正是才与权策激烈交手落败的河内王武懿宗,有他在,且手握两倍于北衙的兵额,便不会再有人多嘴多舌。
与其他宫殿相同,宿羽宫坐落在郁山之顶,高旷不下于龙原上的大明宫,所不同的是,大明宫周遭的森林植被,为了便于防卫,已被全数铲除,郁山这里却没有,高树密草,凉风习习,宫墙外开掘了河道,引来山间活水盘绕,可去除燥热之气,也可充当护城河。
权策排兵布阵,东都千牛自然是近身护卫,万骑次之,撒在宫城各处城门箭楼上,左羽林卫与金吾卫同在外围,沿着护城河交错布防。
武后凤驾抵达宿羽宫没多久,先就听到了一条不好的消息,安西都护府大都护赵鎏上奏,前往西塞监军的前任宰相岑长倩,因水土不服,染上了风疾,缠绵病榻数月之久,最终不治而死。
“……岑相死去之时,犹自翘东望,红泪零落如雨,其眷恋家国之态,现狐死丘之故事,忠心可昭日月,臣等同蒙感召,悲伤不胜……臣等请旨,遣其血脉之人,全其身后之事,以备哀荣……”
奏疏看完,武后有片刻惘然,岑长倩是她称帝前后的关键人物之一,岑氏一族自岑文本起,在清流文臣之中影响深远,有岑长倩的扶持奔走,免去了她不少麻烦,为相之后,折冲樽俎,调和阴阳,功在幕后,甚少有所展布,唯一一次明确表明态度,在皇储之争,反对废李立武,武承嗣势大熏天,他浅尝辄止,很快做了缩头乌龟,这却并不能拯救他,最终武承嗣败了,他却被迫出京,去了西塞苦寒之地。
武后已经不能分辨当时自己的心意,由着武承嗣疯狂报复,大杀四方,是为压制李氏,避免皇嗣趁势裹挟获胜之势,危及帝统,还是本心里对久居相位的人不信任,借刀杀人,顺手换了一茬。
“岑相,乃是真宰相”武后沉声道,“婉儿拟旨,令岑长倩之子岑灵源袭封邓国公爵位,以郡王礼安葬,令春官衙门拟定美谥,派礼官随同岑灵源一同去安西,迎回灵柩,神都三品以下,悉数举哀”
上官婉儿运笔如飞,下侍立的权策和武懿宗两人默默取下头盔,摘下了彩色盔缨。
“权策,朕记得,南衙军卫是绿色盔缨,北衙俱是红色,你这蓝色盔缨想来与你新训之军有干系?”武后望了一眼,随口问道,新军训练,权策都是请示过的,她未曾过多留心。
“陛下,正是如此,蓝色盔缨乃是左羽林卫野战军的装束”权策躬身回禀。
武后伸手将权策手中的蓝色盔缨取走,端详了片刻,含笑摇头道,“野战军?这名虽响亮,却太也粗鄙,不衬你这大才子身份”
权策赶忙抢上前一步,“臣思虑不周,未曾精心,敢请陛下赐名”
“呵呵,既是蓝色盔缨装束,便叫蓝缨军罢了”武后斜了他一眼,悠然道,“蓝缨军可曾随扈前来郁山?”
权策暗暗松了口气,武后喜怒随心,若是给野战军命名为蓝盔,乐子就大了,“蓝缨军已成,陛下安危至重,臣不敢轻忽,自蓝缨军中选拔千人随扈,另外三千人由野呼利统带,仍在山中拉练”
武后微微颔,旁边却恼了武懿宗,干站了许久,实在看不惯权策小人得志,“陛下,既是左羽林卫有新军练成,又在宿羽宫休闲消暑之地,臣愿率金吾卫将士与蓝缨军演武,以娱陛下身心”
权策脸色微变,一言不,他练的蓝缨军,是战阵杀人的,不是杂耍把式,还能拿来表演用,长柄陌刀一挥,骏马都难以逃出生天,你金吾卫府兵,用小命来娱乐不成?
“哦?”武后颇有兴趣的样子,“此事倒是可以,朕也好看看蓝缨的成色如何,权策……”
“陛下,陛下,宫外出事了”几个小太监连滚带爬跪倒在殿门外,“左羽林卫与金吾卫生冲突,打将起来了”
“陛下,臣去平定事态”武懿宗先人一步,抱拳请命,得了武后的点头允准,一溜烟冲了出去,权策没有请旨,也没有动弹,低眉顺眼站在原地。
武懿宗去了没多久就回返了来,灰头土脸,额头上还有血迹,“陛下,左羽林卫作乱施暴,残害同袍,臣请陛下令万骑前往压制”
“河内王殿下,休要危言耸听,青红皂白尚未理清,如何能定谁对谁错?莫不是河内王像那小儿,谁家挨了打,谁家就有道理?”权策慌乱只有一瞬,很快凝起眼神,出声压制。
“权策,你纵兵为祸,也脱不得干系……”武懿宗恼羞成怒。
武后冷哼一声,“统统住嘴,摆驾调露门,朕要亲自去看看”
“陛下,万万不可”武懿宗、上官婉儿还有殿中宫女侍从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武后却不予理会,大踏步径自离去,上官婉儿招呼了千牛,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出宫而去。
调露门城楼上,武后居高临下一看,情境再分明不过。
护城河边,两军的对殴已经落幕,还算有些分寸,并未用上刀剑,都是用的拳脚功夫,左边威风凛凛站着的,都是蓝色盔缨的,右边绿色盔缨的,倒地一大片,站着的也都畏缩着不敢上前,随着对方脚步渐渐逼近,不住地往后退。
蓝缨军中,有那机灵些的,眼观六路,见到了城门楼上的凤袍皇帝和脸黑如锅底的大将军,威风劲头儿瞬间就没了,嗖的一下齐刷刷跪在了地上,乱糟糟一通瞎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陛下万福金安”
武后嘴巴努了一努,权策立时上前,怒声道,“尔等混账,随扈大事,竟敢逞凶斗狠?交待缘由,但有半分违逆军纪,全数摘去孔雀翎,驱逐出去”
“大将军容禀,属下等并非肇事一方,金吾卫擅自侵占我军哨位,抢夺我军为陛下效力的机会,属下等忍无可忍,再三劝说,不料金吾卫竟动起手来,不得已之下,属下等奋起自卫反击……属下有人证,率先挥拳打人的,就是这厮……”带队的都尉一通词儿磕磕绊绊,意思却是说的清楚,说完了还拉出了几个金吾卫俘虏当人证,哨位里有几套破碎的金吾卫军服,当作物证,倒是心思缜密得紧。
“尔等,尔等混账……”权策气得不轻,脸都涨红了。
“呵呵,哈哈哈”武后先是浅笑,继而放声大笑,“懿宗,你还要与朕的蓝缨军演武否?”
武懿宗讷讷不敢言。
武后兴之所至,下了门楼,步入蓝缨军中,缓缓踱步,见人人都是精悍勇猛,朝气蓬勃,神完气足,虽有几分机灵模样,却没有油滑之气,行走其间,感觉都年轻了几岁,扬声道,“朕方才新赐了名与你们,日后,你们便是蓝缨军,为朕威慑,一匡天下”
“谢陛下,陛下万岁”
“东都千牛卫有军魂,开大周精兵之先,尔等可有?”武后又问。
千余蓝缨齐刷刷热÷书拢整队,横平竖直,条条尽是直线,口中沉沉念诵,每个人声调都不高,汇在一起,却是穆穆皇皇,“精诚亲爱,精忠于陛下,诚心于长官,亲和于同袍,爱护于黎民”
武后听完,笑意凛然,挥挥手,负手堂皇而去,遥遥传下旨意,“甚好,赐蓝缨军每人钱百贯,家人免赋税三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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