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荥阳城门。
一辆装满了干草的独轮车缓缓驶出,城门守正抬手示意要检查,待看清楚推着独轮车的人,抬手变成了挥手,口中粗鲁地嚷嚷着,“快点快点,要关城门了,兄弟们辛苦一天了,今晚我的东道,大家放松放松”
“多谢守正”手底下的守卫差人乱糟糟致谢,有些豪放些的,点起了酒肆,还要姑娘,荤话一箩筐,一身的寒气疲惫都不见了。
“行,都由着你们”守正大方地摆手,显然是个家底殷实的,并不在意这些,他方才给族中立了功劳,想必老头子能在族长面前得个体面,但教得了老头子欢心,多少钱帛都只是等闲事。
黑暗中,道路两旁,人影绰绰,草叶晃动,窸窸窣窣,似乎有好几拨人,几乎同时动作,又同时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仍旧伏在草丛中的一拨人试探着匍匐前行,往四下里扔出草根石头,却不见动静,顿时察觉不对,为的一人眉头一皱,几个纵跳攀上一棵大树,朝四周看了一圈,愤怒地面目全非,“杀千刀的,跑得倒是够快,快点跟上,死道士要是真死了,坏了王妃的大事,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四周不停有人影跳出来,朝着方才独轮车的方向飞一般快跑,都是脚步轻便之辈,没用多久便奔出数十里,道路蜿蜒,转到一个一侧密林一侧河流的隐秘处。
“嗖嗖”迎面飞来一道道寒光,密密的织成网状,将这群人全数笼罩在内,众人忙于埋头赶路,却未曾提防,察觉有异,抬头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啊呀呀……”一连串惨叫声相继响起,一群人以各种姿势扑倒在地。
行凶的一方却并不放心,数道黑影手持短刃,压低身形,如同流光一般自密林中俯冲下来,冲到众人倒地的地方,去势犹自不停,短刃精准地在脖颈上一一划过,如同一阵夺命的妖风,毫不容情。
“狗娘养的”头目倒在后头,他的伤处只在胳臂上,并无大碍,想着假死躲过一劫,却未料到对方如此赶尽杀绝,如意算盘落空,激了凶性,一跃而起,长刀向面前一个黑衣人横劈而去,意欲拉几个垫背的。
“嗖”一支柳叶飞刀破空而来,直射入他的咽喉,连哼唧都没有一声,便从半空砸落。
他面前的黑衣人额前掉落几根头,却是险死还生,惊悸之下,挥舞短刃在头目脖颈上猛划几刀,令他身异处,泄了恐惧,又足狂奔,消失在黑暗之中。
荥阳郊外,郑氏别业。
这个地方如同往常,护卫牵着黄狗懒洋洋巡弋,主院漆黑一片,无人居住,童仆侍女居住的厢房灯光明亮,偶尔会有些人影走动。
没有人察觉,自家后院的屋脊上,站着数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衣人。
“敖老,郑氏有异动,该如何行止,先出手拿罪证,还是先禀报统领?”
被称作敖老的黑衣人闭目沉思,心神不宁,他是敖汉,梅花内卫的老人,他在这里,是坐探,不是执行任务,五姓七家,都有这样的坐探在,荥阳郑氏因距离神都洛阳最近,坐探最为强大,是他这种老供奉在执行,他想着方才偶遇的两波人马,有一波人离去之后,他才察觉,隐匿行踪的功夫,犹在他们之上,这种感觉,许久没有了。
“莫要急躁,既是有同行,拿罪证怕是要误事,但没头没脑的,也无从禀报,先查个大概,有点眉目,才好说话,兵分两路,一路盯死了这里,一路随我去那荥阳衙署,抓个舌头,打听些消息”
他们站立的屋脊之下,正有一群黑衣人盘膝坐着,默然无声,他们面前,几个衣衫凌乱的侍女被堵了嘴巴,缩成一团,瑟瑟抖,眼睁睁看着这四五个人,像是几块冷硬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恐怖的寂静维持了大半个时辰,几声猫叫响起,又有一群黑衣人穿窗而入。
“如何?”盘膝坐着的一人,乃是八骏中的老二翻羽,他奉命追查张璟藏的踪迹,晚了一步,让张璟藏进了荥阳衙署,他睁开眼,沉声问。
“没有伤亡,也没有留活口,此地有人盯着,应是方才那波人”后来的黑衣人由降龙罗汉带队,他也是方才险些阴沟里翻船的人,直到此时,气息还有些不稳。
无人再开口,又是寂静下去。
“下毒,控制此地所有人,换装成此间仆役,讯问张璟藏,看他入官府说了些什么,时刻保持与他最近的距离,探明实情,立即飞鹰传讯与主人,请示行止”翻羽定下了章程,斜眼看着降龙罗汉,这人是个刺儿头,总爱唱反调。
这一次他却是转了性子,只是沉着脸点头,用手捋着额头前狗啃样的头,并没有出声。
到了后半夜,别业所有的灯光都暗淡下去,外间盯着此地的人,渐渐放松了警惕,殊不知,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咚咚咚……”剧烈的砸门声在夜里分外刺耳。
心中藏了大事的郑镜思一个激灵翻身起床,顾不得搭理身边妻子的疑问和呼唤,一溜烟奔到前院,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贤弟,贤弟,大事不好”郑善应冷汗满头满脸,“有家人前来报信,我的幕僚,失踪了”
“这么快?”郑镜思失声叫出声来,继而摇头不止,“不会,不会这么快,怎么会,定是巧合,怎可能不过夜就出事,定然是巧合”
“你,回衙署”郑镜思安定了神思,察觉了纰漏所在,指着郑善应吩咐,“将知晓张璟藏事宜的差役人等,统统拘押起来”
“哎,哎”郑善应巴不得有人与他做主心骨,丝毫不在意郑镜思的态度,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神都,义阳公主府。
高阳王武崇训登门道谢,多亏了草原上来的方士,将他的难言之隐治好了,道谢之余,也在道歉,“都是家中妇道人家不识大体,出言无状,绝无他意,还望贤弟莫怪”
权策但笑而已,这方士为武崇训治好了病,梁王府起了截胡的心思,想将人留下,就安排了武崇训的姬妾出面挽留,方士一听这话,当场唾了一口浓痰,扬长而去,那可是卜月装扮的,怎可能听了谁家的招揽?
“殿下不必介怀,都是人之常情,殿下房内有此等全心全意之人,权策羡煞”
武崇训听他说笑间略过这一节,知晓他是真的不在意,当下松了口气,“贤弟大度,愚兄惭愧,若是方便,可否容我拜见一下公主殿下,以表敬意”
权策眉头微挑,含笑点头,“殿下有心,且请稍待”
早有下人去了后院通禀,权策与武崇训谈笑风生,方士治病,效果非同凡响,拜见长辈,是通家之好的意思,想必不只是武崇训的意思,也是武三思的善意,他们本就曾有过短暂的合作,眼下权策救下了梁王府最重要的命根,这份人情,想来武三思自有掂量。
盘桓了许久,权策送走武崇训,回到书房。
上头躺着一封密函,来自荥阳。
权策默默看完,说了两句话。
“够狠毒”
“够不自量力”
说完之后,挥笔写下一封力透纸背的回信,在天边露出晨曦的时候,放飞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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