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云州城边境,自从令狐伦到此地担任都督,与同期出任涿州都督的郑重携手合作,强势进取,与突厥军队针锋相对,虽杀伤不重,军功不显,甚至不时会有战败的消息,却遏制住了默啜可汗的扩张野心,脚下的边境,以往尽是断壁残垣,荒芜的农田,如今却是干枯的草场,将大周子民护卫在了身后。
鸿胪寺卿邓怀玉带着庞大辉煌的仪仗护卫站在边境线上,旗幡猎猎,绵延出去数十里,作为大周的最高礼宾长官,他已经连续奔波在大周的南北边境,小的藩属国和部落,以及内附的羁縻国,可以交由副手去迎接,吐蕃,契丹和后突厥,这三家却是怠慢不得,他有些感激吐蕃大相论钦陵提早出,若是不然,他怕是分身乏术。
令狐伦尽起云州大军,两翼护卫,在四周数百里铺设了哨探,后方安排了陷阵伏兵,随时处于警惕状态。
“令狐都督,默啜是来朝贺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邓怀玉见状苦笑,他是不信默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击迎接使团的钦差。
“邓寺卿有所不知,突厥诡诈狡猾,无所不用其极,与中原人仁厚敦善完全不同,对他们无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令狐伦神情严肃,不改初衷。
仁厚敦善?邓怀玉想到朝中血染风波,心情沉郁,闭口不再多言。
说话间,远处烟尘大作,马蹄声如惊雷,白色的旗幡铺天盖地,乌黑一色的骏马在天边拉起了一条漫长的黑线,地面为之剧烈震动,后突厥广袤草原的统治者,大周北疆最强悍的敌人,默啜可汗到了。
邓怀玉扬起手轻挥了一下,随行的仪仗队伍奏起了厚重激越的迎宾曲,教坊司舞姬翩翩起舞,他们的舞姿和穿着都融入了突厥的风情,穿着胡服马裤,舞姿娇艳柔美,带上一丝豪放粗犷,别有韵味。
默啜是个大胡子,体态雄壮威猛,目光犀利有神,跨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欣赏着为他精心准备的别致舞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下官鸿胪寺卿邓怀玉,奉旨恭迎可汗“歌舞既罢,邓怀玉快步来到马前,深情肃穆,躬身作揖。
默啜可汗脸色一沉,当场就要作,他身边一名干瘦的贵族扯了扯他的衣袖,好悬按下了他的火气,只是冷哼一声,“久闻中原人重礼仪,你见到你那女皇上,也敢如此简慢不成?”
‘“可汗容禀,陛下凤飞九五,总统万方兆民,乃天下至尊,迎接可汗之礼仪,亦曾亲开金口过问,虽不敢当盛大,应可算诚意拳拳,至于下官礼数,可汗亲来朝贺陛下,用心极善极美,乃万民乐见之事,居功至伟,下官不敢乱了礼数,以伤可汗勋劳“邓怀玉未曾有一字提及,内里却骨鲠斑斑,你来朝贺了,你就是臣子,尊卑有别,不可能大礼参拜。
默啜可汗死死憋住一口气,挥鞭策马,不顾所谓礼节流程,欲径直闯入国境,令狐伦却是不答应,振臂高呼迎敌,鼓角声起,云州军齐齐压上,成两军对垒之势,默啜勃然大怒,那干瘦贵族又拉了几下默啜的衣袖,这一遭却是无用,默啜扬起鞭子就是一顿痛打,打完之后,默啜换了个人一般,笑容满面,“本可汗不远千里,来给大周女皇帝贺喜,礼节简陋,本可汗不予追究,这刀枪剑戟的,又是作甚?本可汗虽然宽宏,尔等切不可欺人太甚”
这等倒打一耙,邓怀玉也只有生受了,不给台阶,这位可汗怕也下不来,拖上令狐伦,极没有诚意地请罪告饶,将他迎入云州城。
宴席之间,默啜倒是没有再出幺蛾子,宾主尽欢,酒酣耳热之际,吐出一句不晓得是醉话还是真言的话,“本可汗有女,美貌无比,乃是草原明珠,愿与大周皇家子弟联姻,结永世之好……”
“……条件,条件是,助我获取松漠之地……固我汗位……”
语毕,呼呼大睡。
邓怀玉与令狐伦对视一眼,惊骇莫名,松漠之地,乃是安东都护府一部,实际上,却掌握在契丹手中,这个交易,兹事体大,攸关军国大计。
是夜,两人各有动作,令狐伦书信一封,交由军用信鸽,先送涿州郑重,再由他,转呈神都权策处。
邓怀玉却没有那么爽利,彻夜难眠,一会儿写奏疏,一会儿写书信,两种文牍写了撕,撕了又写,如此循环。
金鸡报晓,邓怀玉打开书房门,手中拿着的,是一封信,不是奏疏。
“酒后之言,不可呈于公堂,与友人作闲谈之资倒是无妨”护卫快马远去,邓怀玉如是安抚自己。
他竭尽全力去忘记,朝中波涛汹涌,自己的一封信,或许酿成不为人知的阴谋漩涡。
如意元年腊月十八,大理寺正狄光远彻查泉毖遇害案完成,自新安县返回神都。
他已然知晓神都恶斗,武承嗣一党气焰嚣张,占据上风,父亲等人勉力支撑,摇摇欲坠,司马承祯惨死,魏元忠流放,娄师德罢官,贼党穷追不舍,矛头直指暗中力的苏味道,吉顼奸贼阴招迭出,已成心腹大患。
狄光远一路快马加鞭,傍晚行至神都郊外,已经迫不及待,按了一把随身背着的行囊,里面硬鼓鼓的,全都是证据,咬咬牙根,下令派出一队官差,直扑魏王府。
眼看部下已经离弦之箭,狄光远一身的力气散掉大半,所谓买定离手,这队官差派出,人事已尽,无论成败功过,都只能听天命了。
“前方有座庙宇,进去休憩片刻,用了素膳再走”狄光远艰难地下了马,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
拖着疲惫的身躯拾阶而上,狄光远抬眼看了看门匾,韦陀护法菩萨庙几个字映入眼帘。
“护法?却不知护的是谁?学的又是谁家的法?”
狄光远嘴唇微微抖动,喃喃自语,他景从父志,以捍卫李唐为己任,效力犬马,不敢有怨言,眼见朝中风浪重重,死节殉难之人不计其数,朝中同僚如同割韭菜,以生死轮替,以天人永隔,过不几月,便是满眼新人生面孔,看得人毛骨悚然。
“值么?”狄光远茫然,也委实难以索解。
“也罢,轮也该轮到我了”狄光远进入寺庙,与寺僧打了商量,张罗了素膳,却无心吃喝,随从官差也都是心事重重,无人开口,只剩下干巴巴的咀嚼声,他靠着一根廊柱,身心俱疲,闭目假寐,缓缓神。
手上突地一沉,狄光远猝然惊醒,四下里看,只看到一角灰色僧袍,迅隐入一处竹林中。
这是一颗石头,外面裹着一张麻黄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凌乱,很是丑陋。
“莫动武延秀,有大用”
狄光远脑子一机灵,一跃而起,非常时期宁可信其有,昂下令,“休要再吃,度起行,追上前队,撤回命令,今日亏了各位同僚,回头我请你们悦来客栈享用一餐,以作补偿“
“是“众多随从轰然领命,纷纷扔下饭碗,疾步奔出,跃马扬鞭,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寒冷月夜。
(本章完)
。